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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争斗

“独眼龙”仿佛并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它从容地从『火绊中走出来。“一线天”不由一愣,呜呜发出威严的吆喝;“独眼龙。没有狂吠,也没有龇牙咧嘴地炫耀武力,它仿佛知道先礼后兵。的道理,毕竟“一线天”是它的长辈。它轻轻发出一阵低吟,仿佛进行善意的劝说。“一线天”走上前,瞪眼报以一阵狂吠。显然,希望通过谈判的想法失败了,一场武力的决斗迫在眉睫。
这时候,狗群静极了,它们知道眼前这场争斗不是谁进谁退的小问题,而是决定谁为它们领袖的大事。它们有权利了解未来的领袖具有的才智和实力,它们静静观注着这场搏斗?
“独眼龙”看来本领高强,它连连躲过。一线天”猛烈的正面攻击,大有以逸待劳之势,而且,它比“一线天”机敏,常常利用“一线天”扑空落地的瞬间,冲上前咬住“一线天”尾巴,或者后胯。“一线天”几次攻击均不见奏效,气喘吁吁,索性停下来。现在轮到“独眼龙”向未来的臣民证实自己的力量了。它一改偷袭的做法,开始正面强攻。一个猛扑,它把“一线天”撞了个趔
趄,再一个猛攻,它把“一线天”扑倒了。“一线天”绝不示弱,闪电般从地上爬起,两只眼睛射着火焰,发出血战到底的吼声,战斗这才真正开始。
“独眼龙”知道这是一场血战,它微微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等待着下一回合更加激烈的搏斗。但是,“独眼龙”蓦地一怔,猛然回头……一线天”也一怔,猛地转身。它们的耳朵神经质地扑扑颤着。所有的狗霎时全都转过身,发出一片海潮似的汪汪狂叫。
村口小路上悠悠走来一行人,传来一阵犬吠,一阵奇怪的,它们从未听过的声音。它们丢下母狗,潮水似地奔向村口。戏要的村民们这时刚刚结束欢闹,他们愣愣地侧着耳朵。很快,他们看见两只从未见过的大狗,苍鹰降落似地奔来。
卡德威尔他们从密林里探出头,刚发现这个清幽宁静的山村,狂吠的村犬就向他们发出山村戒备森严的信息。那两只洋犬猛挣铁链,昂头大叫。卡德威尔笑了,对牵狗的侍从说:“放开它们吧!它们是需要交际的!”
卡德威尔是个珍惜荣誉的猎手,他清楚在未来的狩猎中,以谁的猎狗为主体,这关系到一个猎手的荣誉。
山村这群土生土长的猎狗,此刻异常团结。它们发现突奔而来的洋犬,似欲直奔村里。它们从土坡上冲下来,从土崖跳下来,拥聚在村口,用喧沸的吠声和身体筑起一道墙。这使那两只洋狗吃了一惊。
咫尺照面,山村猎狗也吃了一惊。山村猎狗似乎原先只想对访客汪汪汪叫一番,以示村威。它们并没料到访客是两个面目狰狞的家伙。它们乍起的那阵狂吠,仿佛为狗世间居然有如此丑陋的同类而深感遗憾。
洋犬昂着头,样子非常傲慢。这两只洋犬,一只通体漆黑,名唤“夜莺”。一只毛色发赭,名叫“蝎子”。这是两只身经百战的洋狗,它们曾跟随主人周游列国。它们在亚马逊河畔的热带雨林中咬碎过蟒蛇的头颅,在印度热带高原与孟加拉虎浴血奋战,在穿越太平洋的巨轮上,对跃出海面的飞鱼汪汪吠过。它们是高贵的,它们的体内奔淌着几个世纪人工精心选育纯正的丹麦皇家猎犬的血,它们有勇猛异常的性格和高大雄健的体魄。它们根本没把这群身体瘦小的土狗放在眼里。它们用桀骜的吼声通告土狗让路,奉劝村犬放弃没有必要的抵抗,
村犬没有让路。它们跃跃欲试,激动的叫声都有些颤抖。它们懂得维护自己的山林,它们自己也有过战功显赫的历史。因此,丝毫不用畏畏缩缩。
村民们站在村口,枪手们把手叉在胸前,嘴里叼着烟。他们已经看清轿座上倚着的洋人,心中那种喜悦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他们不想喝住村犬,就象对待那些进山收购药材皮毛的商客一样,让犬群先把访客缠得狼狈不堪,然后再假惺惺地上前高声训斥猎狗,颇热情地护卫着客人进村,这在后来的讨价还价中,多少能占点人情和其他方面的便宜。
对峙的狗群互不相让。“夜鸯”似乎急不可耐,它那呜呜的声音好象在说:“你们谁先出阵?”
“三脚虎。出来了。这只刚刚从王位上败退下来的老狗,大有不甘逊位的架势。它瞪着眼、龇着发黄的尖牙,连胡须都翘起来了,好象一只猛虎。它抖擞地从伙伴中走出,仿佛代表这片森林出怔,一时间很有些威风凛凛的样予,那只腿顿时好象不瘸了。
它用响亮的声音斥问闯入者。似乎由于过度激动,它的脚突然又变瘸了,一跛一瘸走到洋狗前,反而扫了村犬的威风。“夜莺”抬起前肢一推,“三脚虎”闪了个踉跄,“蝎子一趁势冲撞,“三脚虎”便倒下去了。“三脚虎”败了?没有!“蝎子一冲撞那时刻,“三脚虎”不过因为缺条腿,步子一虚,失去平衡,“蝎
子’并没有撞到“三脚虎”,一个扑空,“蝎子”仿佛也失去平衡,向前一踉跄。“三脚虎”抓紧战机,抬头猛地咬住“蝎子”的尾巴,‘蝎子”发出一声惨叫。“三脚虎”低估了“蝎子”的本领。“蝎子”尾巴虽被咬住,但它力大过人。“蝎子’’猛收尾巴,竟把“三脚虎”拖着走。“夜莺”上前咬住“三脚虎”的脖子,“三脚虎”,无奈松嘴。“蝎子”跑开,“三脚虎”猛地蹿起,三只狗怒目而视,发出一片吼叫,一场更激烈的战斗就要打响。
“好咯!”
村民发出一片叫好声。他们是公正的,他们没有狭窄的地域观念和种族偏见。他们为双方英勇的搏斗加油鼓劲。他们崇尚力量和强悍,愈是鲜血淋淋,他们愈为之激动。
三只狗搅成一团,尘土飞扬。人声与犬吠阵阵高涨。可惜,“三脚虎”一阵旋驰之后,被洋狗甩出格斗的旋涡,颠晃而去。村犬发出一片惊讶而畏怯的叫声,阵营开始骚动,纷纷向后退缩。村民们那阵欢呼相应减弱。“夜莺”和“蝎子”本以为首战告捷,却见一只白土狗不肯让路。
“一线天”没有让路,但它也没上前。它静静地瞪着对手,好象在思索。“一线天”并非胆怯,山村猎狗从来都是面对凶猛的野兽。它是在思索。它愈冷静,对方愈急不可耐。“蝎予”走上前和。一线天”头对着头,眼瞪着眼,胡须竖起,发出虎啸似低沉的呜呜声,使用最粗野的语言相互谩骂着。显然,“蝎子不善言辞,那呜呜的声音结结巴巴。它烦了,身一缩,头一抬。朝。一线天”扑来。“一线天”挺身应战。它的动作很敏捷,“蝎子”跳起猛扑,它缩身躲避,连连闪开对方攻击。“蝎子”连续扑空,在村犬那阵嘲笑声中显得有些狼狈。
“一线天”斗志愈来愈高,它开始汪汪高喊,神采飞扬。“蝎子”停下来了,两只鼓凸的眼球滴溜儿转着,它也在思考,不再莽撞了。当它迈出稳健的步子走上前,“一线天”顿时无计可施。“一线天”慌了,开始后退。蓦地,枪手中有发出一个哨声——
“忽悠……”
捉豺狗的信号!“一线天”浑身的毛顿时蓬起。它忽然奔起,“蝎子”一愣,紧步追逐。它上当了。这是“一线天”的绝招。“一线天”跑着跑着,突然一顿,把对手闪在前头,猛地纵身‘跃,箭似地扑向对方咽喉,狠狠就是一口。“蝎子”尖叫一声。
“夜莺”急了,欲上前助战,村犬们一拥而上,制止“二对”的不公平的决斗。
“一线天”要赢咯!”
此刻,村民们发出的欢呼就难免带着乡土的情感了。
本来,一一线天”完全可以取胜,然而,山村猎犬没料到洋狗脖子上套着的圈子是个铁箍,上面还带着几排尖尖的铁刺。“一线天”猛咬对方咽喉,却发出一声惨叫,一抹鲜血顺着“一线天”嘴角流下。
形势急转直下。
一一线天一一松口,“蝎子”调过头反而扼住了“一线天”的咽喉。那一头,“夜莺”奋力冲破村犬的包围,已经扑过来了。“夜莺”一口咬住“一线天”的后腿,两只利爪在“一线天”身上猛刨。一线天一发出汪汪的呼唤,呼唤“独眼龙”出阵。“独眼龙”毫无回应,它瑟瑟地缩在土崖上。
群犬无首,村犬的阵营垮了。“夜莺”和“蝎子”丢开“一线天一时,村犬都做鸟兽散了,纷纷往村街里窜。它们尖叫着从人胯下钻过,哀号着溜进屋里,丧魂落魄地寻找灶堂和柴垛角落躲藏。洋狗如下山的猛虎,奔进村街。几个老汉被撞倒,孩子们吓得尖声哭喊,妇女们尖叫呼喊。“哗啦”一声,草垛被冲倒了。“哗啦”一声,柴垛又倒了。“空咚”一声,谁家的饭桌被推翻了,碗盘跌烂,瓷屑纷迸。显然无处躲藏,钻进灶坑的村犬被撵出来了,躲进草垛的村犬被哄出来了。它们又被洋狗追到村外。枪手们懊丧极了,眼看着轿座悠悠进了村。
“哈罗!哈罗!”
两个笑容可掬的洋人坐在轿上边走边打着招呼。老人们纷纷向轿子鞠躬。妇女和姑娘们纷纷掩面转身。枪手们勉强地向远方来客挤出笑容。“蝎子”和“夜莺”仿佛要在主人面前显露威风,又把村犬撵到村口,嚎叫,厮咬,一片混乱。
“可以了!朋友,你们应该休息了!”
卡德威尔一个微笑的声音,两只洋狗便安静下来。
保罗闻知卡德威尔光临山村,不胜惊讶。他没料到他给朋友的信中,只是稍稍提及华南虎,两位故乡的猎手竟闻讯而至。
卡德威尔和保罗在村中久久拥抱。他们挽着手走向福音堂。
现在,就看“独眼龙”的了。退缩在村口崖坡上的村犬,呜呜咽咽地向“独眼龙”发出一片责备声。“独眼龙”沉默地扬着头,不屑搭理同伴。它盯着拥抱的洋人和那两只洋狗。“独眼龙”并非胆怯,它比两位长辈更富谋略。洋人转身了,洋狗尾随主人也转身了。它蓦地精神一振,站起来。村犬霎时间都静下了。
“独眼龙”箭似地冲上前,它跑得比狐狸轻悄。“蝎子”刚有觉察,“独眼龙”一口咬住它的腿胯。“蝎子”发出惨痛的哀叫。“夜莺”闻声回头,只见“蝎子”和那只小黄狗翻过来滚过去,搅成一团。它奔过去,却无从下手,急得嗷嗷直叫。村犬跟着发出一片兴奋的狂吠。
卡德威尔闻声回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郑老四见状懵了,连忙上前吆喝自己的狗。“独眼龙”不愧是狗群的新领袖,它不仅不失时机选择了最佳方案,而且,它明白要避开“夜莺”的夹击,只能滚进灌丛。在密灌中身材高大的洋狗将失去凶猛的攻势。可惜,主人吆喝了。主人为什么下令弃战呢?它不明白。它没有松口。然而,主人干预了,大声训斥,用脚踢,一脚,又一脚,一脚比一脚重!那双大皮鞋走过来了,皮鞋没有踢。皮靴焦急地踏着。主人抄棍子打了!“夜莺”趁势也咬它的胯了。好的,呜呼……好个疼哩!主人一棍打到它鼻子上,眼泪刷的涌出,它松口了。
灾难降了!洋狗锋利的牙齿深深扎进它的肌体,尖尖的利爪阵阵划开它的皮肉。它在地上翻滚,想爬起来,但马上被对手按住。它用那越来越高、越来越惨痛的声音问自己的主人一
“这是为什么咯……”
假如还有什么羁绊卡德威尔一行脚步的,也许就是这条泥泞韵小路了。
这个名叫披云挂雾的山,看不见多少迷眼的云雾。清晨进山时,除了山沟下层依稀飘浮着云痕之外,视野是那么开阔。远山峰峦叠翠,峰峰崖崖,竟相拔起,绵延不绝。潮湿,仿佛云和雾把水分都化为弥漫着的潮气,草地象泼过水,湿漉漉的,树林象刚被雨水洗过,也是湿漉漉的。迎着寒冷的山风走一程,身上的衣服也是湿漉漉的。山路在这潮气中变得非常泥泞,走不了多远,鞋底上就挂起一层厚厚的泥巴。他这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摔了好几次交了。他很清楚,自己难以适应这泥泞的山路。
杰姆比他更糟,一路上总是发出仰面朝天的“扑咚”声。这个两栖动物研究者光知道捕青蛙,专捡路边青苔密布的地方钻。这一回最糟糕,杰姆传来溅起水花的“扑咚”声,,显然他掉进溪水里了。
“卡德威尔,等一下!”杰姆喊道:“让我逮住那两只黄色的青蛙!”
队伍又停下了。他知道向导和挑夫都在偷偷取笑他们,两个高贵的合众国公民竟然浑身泥水,头发上沾满泥巴,脸上至贴着树叶,就象化妆舞会上的小丑。这些山民全是些精壮的山猴子,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他们从不喘歇,泥泞的山路上,从不见他们闪失滑倒。难道他们脚下长着吸盘?
“让你的青蛙见鬼去吧!”他忍不住发火了,“你要是认为那个水潭合适,你就应当在那儿住下!”
他气冲冲转身,谁料稍一分神,脚下一滑,他也趴下了。
这是一条令人讨厌的山路。卡德威尔感到今天心情格外烦闷。实际上,昨天晚上他就感到心烦意乱了。那时候,教堂窗外的山川和树林沉浸在漆黑的夜色里,没有风。山溪里传来阵阵蛙噪。杰姆在油灯下解剖青蛙。杰姆走运了!迄今还没有一位新大陆的两栖类学者象他这么幸运,他在南中国这片深山峡谷里只是稍稍从轿子上走下来,就采获到一件件珍奇标本了。他随手提到的那些蛙,几乎都是尚未报道的新种。他面对着那册厚厚的蛙类图谱,常常情不自禁挥着沾满蛙血的解剖刀说,“卡德威尔,又是一个新种!回去我可以写一本书了!”
“要我祝贺你吗?”
“不,我的意思是请你别懊丧,卡德,我相信这是个神奇
的地方,明天你会走运的!”
“但愿如此!”
的确,但愿如此。华南虎远比那些蛙类珍奇。如果不是晚餐刚‘保罗神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他也许会和杰姆一块儿分享收获的喜悦。那时候,保罗神甫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不无遗憾地说:“亲爱的,不是我扫你们的兴,你们并不了解此地的居民,他们崇敬山神,愚昧?而且固执,他们常常夸张地向你描绘诸如魔鬼、林妖之类的神怪,他们常常用幻想取代现实。华南虎也许还算不了什么,他们,包括我所熟悉的县城里颇有知识的人,他们更津津乐道的是龙和鼠凰——童话里的神秘。
“这就是说华南虎是山民们的虚构?”他失望地说,“那么,你给托马斯的信上是非常肯定地说此地发现了华南虎?”
“哦,孩子,你要是当时面对两位惊慌失措的教友的述说,你肯定也深信不疑。问题是他们事后连续不断地搜山,没能证实这只虎的存在。而且你们专程为此而来,我不能不提醒你们,对于信疑参半的事情,我宁可愿意提醒你们做好失败的准备。当然,我还是极为赞赏你们勇敢的行动。愿上帝保佑你们。我们等一会儿可以拜访目击者,而且,我也已经请好这个村里一很有名望的打虎世京的枪手做你们的向导……”
两位目击者为什么一会儿承认目击华南虎,一会儿又矢口否认?忐忑、哆嚷,说话时诚恐诚惶。担心华南虎找不见,难以向神甫交代,还是这片山里根本就不存在华南虎?正象印地安人可以随便向人描述一只红虎。你相信了,可笑吗?而且你深信不疑。荒唐!你为什么没想到,落后民族与之相适应的倒是他们非凡的想象力。
卡德威尔简直有点悲伤,但他从不事后抱怨自己的抉择。他前来中国不就带有冒险的性质吗?这其中包括着成功,也包括着失败。既然如此,究竟是什么扰得他这样烦恼?是那位向导吗?一踏上征途,他隐约感到一种极不谐调的阴影笼罩着这片山谷。他没有想到保罗神甫推荐的向导那样瘦矮,他那杆生锈的土枪莫说射击了,就是瞄准,都令人担心爆膛而不敢近枪旁。向导那只瞎了眼睛的小黄狗,和主人的身材倒很一致,又瘦又矮。很难设想靠这种向导能引你寻见虎踪,何况那是一只神奇的华南虎。
这一路上他无法保持步伐的节奏。态姆拖拖拉拉可以责备,但那几只打闹的狗,又该如何劝阻呢?他已经多次吆喝过了,但“蝎子”总想洗刷昨日的耻辱。一路上“蝎子”和小黄狗厮咬的吼叫,惹人心烦。小黄狗倚仗身材矮小,见“蝎子”冲粜,总是钻进灌丛,“蝎子”不顾荆棘缠身,踏得灌丛劈劈啪啪摇晃发响,追着小黄狗满山跑,满山都是狗叫。它们时而奔在队伍的前头,时又远远地落在队伍后面。“蝎子”凶猛的咆哮和小黄狗阵阵哀号,常常让向导心疼地站住脚,但他不敢呵斥“蝎子”只能斥骂自己的狗。每训斥一声,向导总要向他投以阿谀的一笑。这笑容看了令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