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刚吃完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因为最后给我们打饭,所以整整半盆子几乎全都是半肥半瘦的五花肉。每一块儿都有八公分长、四公分宽、两公分厚,看上去就诱人至极。
代班大拿魏忠贤一声令下:“铺上!”他说的铺上是说让打饭的小河南从号洞中拿出一块大约五十公分宽、长度贯穿整个号板(我们睡得通铺)的类似于家庭装修的那种贴在柜橱上的材料板,但又不是。因为那种材料板质地硬而脆,非常容易被折断。
而这里我们铺的“饭桌却是卷在一起的,质量柔软的很。开饭的时候有专人伺候着一溜铺开,犯人们就在上面开饭。主要目的是怕饭菜里的油水溅到铺板上,到时候睡觉的时候不好收拾。
小河南得到魏忠贤的命令,哎了一声,口中招呼了一声:“走你!”熟练地从一头把“饭桌随手一抖,顺着铺板的外延一溜滚开,另一头正好滚到魏忠贤的面前。小河南急忙把它整理好,用饭盆压上,问:“魏哥,可以开饭咧!”
魏忠贤看上去脸色苍白,还是有些虚脱,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开你妈了个逼,背监规。”
背监规这是看守所中开饭前必须要走的一个程序,总共八条大约千字,由于我刚刚进来还没来得急学习,所以只有跟着大家一起念。
在我们铺板上方的墙上,也就是正门进来的右侧墙上,有一块大大的板子,上面写了满满一板监规,字数不多但是非常大,占据了将近半个墙面,看上去相当壮观。就算是文盲进来也要背,根本就没有人能够逃过去。
就这么在小河南的组织下大家一起对着墙上的监规从第一条一直背完,然后魏忠贤一声令下:“开饭!”众人哗啦一下集体蹲下,抱着饭盆就开吃。
为什么蹲下?因为是在铺板上吃饭,而铺板又相对较矮,大约只有一米左右,如果我们不蹲着吃,那就没办法和这个铺板形成一个对称的姿势。而坐在铺板上盘腿吃饭的只有魏忠贤这样的大拿才有资格,其余的新人就只能蹲在地下吃,饶是这样,大家依旧吃得津津有味,各种声音层出不穷。
魏忠贤和小河南、九指三人坐在一起吃,他们面前的饭盆里足足堆了一大盆肉,因为三人是头铺、二铺(小河南)、三铺(九指),所以有特权。
而我们盆里的大约每人只有十来块左右,基本上把汤都喝完了还不满足,眼巴巴的看着别人碗里还没有吃完的肉垂涎欲滴。
我因为刚刚进来,肚子里还颇有些油水,所以对这一顿红烧肉并没有太大的憧憬,吃的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很是注意饮食的姿势和影响。看到一些肉皮或者太肥的肥肉还会问旁边的犯人要不要,如果不要就扔了,结果当然是被直接抢过去。倒是感觉红烧肉的汤泡饭味道还不错。
因为上午就没吃饭,中午又因为魏忠贤和小河南的这一番折腾吃的比较晚,所以有些饿过头的我足足吃了两盆米饭。
殊不知我现在的浪费(肥肉和肉皮)到了后来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看守所生活之后是多么的后悔,导致捶胸顿足懊恼不已。恨不得每次吃完红烧肉之后都不洗饭盆,到了晚上吃饭还可以沾点荤腥。
就这样美美的吃了一顿中午饭后,饭盆由小河南集中到一起直接在号房的水龙头接水洗掉。
我们刚刚收拾完毕,号房的门忽然被哗啦啦的打开,五哥那特有的大嗓门吼道:“朱三,出来!吴管找你谈话!”
我急忙喊“到,然后起立,在其他犯人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诚惶诚恐的走到门口,被五哥一把拽了出去,哗啦一声又把门锁好。
我被五哥的一只手拉着肩膀,向着里面走去,穿过几个号房的时候还发现有不少陌生的光头透过门口的大猫眼向外面张望,都被五哥的一声大吼“看你妈逼给塞回去了。
走在路上五哥嘱咐我说:“本来今天的事情木得(没有)什么大事,活该他魏忠贤点背,今天吴管在家里和老婆吵架咯,正好他狗日的演了这么一出,撞枪口上咯,吴管把气全撒他身上咯。这次吴管找你并木得什么大事,就是例行谈话,随便问几句就木得事了。到时候你机灵着点,到了门口要报告,看见吴管要叫干部,吴管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千万不要瞎问瞎说,犯不上再被他收拾一顿。你还晓得了?”
我急忙点头,觉得这个五哥还不错,刚想和他套套近乎,却被他带着已经来到了干部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五哥伸手敲了一下门,喊:“报告!”
里面传来吴管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
“是!”五哥随手打开门,但是依旧没有进去,他让我站在一侧,自己堵在门口说:“吴管,朱三带来咯。”
我听见里面的吴管说:“带进来吧,你在外面等着。”
“是。”五哥退出来,对我说:“进去吧!”他冲我使了一个眼神,示意我先报告,进去千万不要乱说。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走到门口学着五哥的样子大声喊:“报告!”
吴管正坐在办公桌前在电脑上弄着什么东西,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进来吧。”
“是!”我刚刚进门,吴管又说:“把门关上。”
“是。”我回手顺便把门关好,看见五哥正站在一侧来回溜达,正好看见我看他,二人眼神对在一起,他随即微微一笑,意思是没什么大事,自己注意点就好了。
我微笑点头,忽然觉得看守所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恐怖嘛,至少五哥人还是蛮不错的。
我心里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缓缓把门关上,转过头来。
办公室的格局和其他的办公室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吴管的办公桌正对着门,他自己坐在里侧,在他身后还有一个门,估计是专门给干部进出用的。
吴管从电脑后面探了一下头说:“过来吧,坐这边。”
我急忙走过去,在他办公桌前面、我的这一侧还有一个塑料凳,我顺着吴管的意思坐在上面。
这种塑料凳有点像酒吧里的凳子,是一个半圆形的没有靠背的凳子,凳腿是一个固定在地下的不锈钢圆柱,在圆柱上面还有一副已经生锈了的手铐。
吴管示意我自己把手铐给自己铐上,我说了一声“是,学着警察抓我时候的动作,把自己铐在了这张毫不起眼的凳子上。不过却并没有铐太紧,我的手腕在里面还可以来回转转活动一下,不过要想把手抽出来却万万不能。
我铐好了之后吴管开始问话了:
“你还是叫朱三啊?”
“报告干部,是!”
“今年多大了?”
“报告干部,19!”
“嗯,老家哪边的啊?”
“报告干部,山东!”
“呵呵,还蛮懂规矩的嘛,还是老五教你的啊?”
我愣了一下,说:“报告干部……是.”
我一时间摸不清楚什么情况,只有实话实说。
吴管满意点头,虽然依然紧绷着个脸,却可以看得出来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以后叫我吴管,不要叫干部了。”
“报告干……吴管,是!我知道了。”
“现在是在我办公室,不是在号房,你回答问题不用报告了,就像平常聊天一样就可以了。”
“是,吴管。”
“嗯,你还是在校大学生对吧?”
“是。”
“大几了?”
“大一。”
“为什么伤人啊?”
“是他们先打我的”我无力的辩解着。
“他们为什么打你?你和他们有仇?”
“没有,我不认识他们。”
吴管一边问,一边做着笔录,还时不时的用鼠标点一下电脑屏幕,估计里面应该都是我的资料。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当时为什么不报警啊?”
“我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这些话我在警局的时候早就被问了无数遍,这样的回答我也说了无数遍,基本上不用经过大脑。
吴管沉吟了一下,说:“嗯,你的法律知识看来要好好补习一下了。”
我问吴管:“那人怎么样了,我会不会被判死刑?”
“死刑肯定是不会咯,那人现在在医院躺着,成了植物人,不过你肯定要去劳改队了,也就七八年左右吧。”
我一听要七八年,脑子里嗡的一下子,一片空白,只感觉天旋地转,天都要塌下来了。
苍天,我最好的几年时光,难道真的要在黑暗不见天日的监狱中度过吗?我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吴管微微一笑,满不在乎的说:“七八年的时间快得很,老子都在里面待了十年了,天天和你们这群呆逼在一起,不也一样熬过来了。”
我暗暗苦笑,心想:“你是工作,还有自由,而我却失去了我最美好的青春。”
吴管又问了一些情况,最后说:“你不要害怕,我也是例行公事,走个程序。每一个新来的犯人都要谈话,了解情况。现在没事情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抬头对着门外大喊一声:“老五,滚进来!”
“到!是!吴管!”门外的老五答应一声,急忙推门进来,还不忘了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吴管把手铐钥匙扔给老五,说:“解开吧,送回去,把魏忠贤给老子喊过来!”
五哥接到钥匙,替我打开手铐,压着我向着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吴管对着我骂了一声:“狗日的朱三,到了号房给老子好好的,要是敢给老子闹事,老子让你狗日的站猪笼!”
我转头微微一笑,说:“是,知道了吴管,你放心吧。”
他接着又说:“你那一千块钱已经给你打到账上了,等一下我让老五把卡给你送过去。你身上的伤下午会有医生巡诊,到时候狗日的自己和医生说去。”
我冲他感激一笑,说:“谢谢吴管!”
我被五哥带出了办公室,路上五哥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一直走到我的号房门口,他哗啦啦把门打开,说了声:“进去吧!”,一把把我推了进去。
然后他大吼一声:“魏忠贤,狗日的,吴管找!”
第7章干部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