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值最后一班的小河南和张建,准时把我们喊了起来。
“起床啦!”
一整晚,我半梦半醒,听到这两声大喊,一个激灵,直接坐了起来。
入眼所见,是占满了半个墙壁的行为规范,右上侧的窗户上焊着拇指粗的螺纹钢条,两个大兵正斜倚在窗框上,抽着烟聊天打屁,探出来半个身子,讽刺的看着我们。56式半自动步枪斜跨在他们的脖子上,锋利的刺刀散发着摄人的寒芒,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睡在我身边的,一眼望去都是一色的光头,被子上都盖着印有下看字样的黄马甲。
这里是看守所,101号房。
我没有做梦,昨天我因为打架斗殴被派出所抓捕,审讯完毕之后,当天上午被送到这家看守所。现在我是一名在押的犯罪嫌疑人。
尽管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我却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小河南和马健看到我这个样子,会心一笑,过来拍拍我肩膀:“第一次都是这样,以后慢慢习惯就好了。”然后挨个把还睡着的人都一一拍醒,唯独没有叫魏忠贤。
我感激的冲着他们笑了笑,穿好了衣服,坐在铺板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眼看着其余的犯人,都熟练的穿衣服,然后下铺,各自从号洞里取出洗漱用品,开始排队就着水龙头洗漱。其中留下一人专门叠被子、打被垛,然后放进专用号洞里,一丝不苟的整理着。直到外面露出来的部分,看上去整齐如刀切斧削,与号洞的面一齐,这才拍拍手,算是大功告成。
我跟着大家洗漱完毕,我们的头铺——魏忠贤,这才在九指的伺候下,不紧不慢的爬起来。
等他穿好衣服,早有人把被褥被小心翼翼的叠起来,放到号洞里。
其余各忙各的,号洞里的牙杯摆放整齐,洗漱台上的毛巾叠好,一条一条的挂着。
接下来就是我拿着毛巾,跪在地上把地面来回擦个两遍,直到保证它光可鉴人,又很干、能穿着袜子在上面走,这才算是合格。
做完了这些,我们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抬头一看,七点整。
这个时间是干部早上查房点名的时候,由于我们是101,整个监区的第一间号房,所以必须都要比别的号房快一些。
大铁门的外面响起一阵刺耳的响声,五哥手中拿着一大串钥匙,打开了我们的号房们。吴管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大步迈了进来。
“起立!”魏忠贤早就准备好,噌的一声站起来,向左一转,面对着吴管大声喊。
我们都听从他的口号,迅速站起来,目视前方,站得笔直。
“吴管好!”魏忠贤铆足了气,用丹田之力,平地一声大喊。
“吴管好!”我们学着他的样子,但是始终喊不出他那种气势来,不知道为什么。
吴管睡眼惺忪,并没有因为我们过人的精气神而清醒一下,他挥挥手,打了个哈欠,说:“报数吧。”
魏忠贤气势十足,喊道:“报数!一!”
“二!”这是小河南,一个三声调的二,还带拐弯的,听起来就特别二。
“三!”九指。
“八!”到我这里,整整八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报告吴管,101号房应到八人,实到八人,刚刚洗漱完毕,请指示!”魏忠贤看上去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吴管“嗯了一声,说:“继续吧。”转身走了出去,五哥锁上了我们号房门,不一会隔壁传来同样的声音。
吴管走了之后,我们还站在原地,没有代班的命令,我们是不敢坐下的。
魏忠贤立马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一屁股坐在铺板上,斜躺着,两只脚也跟着上来,后背靠在背后的墙上,无精打采。他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坐下吧。”
我们这才齐刷刷的坐下,保持着标准军人的姿势。
魏忠贤歇息了几分钟,醒了醒盹,让九指为他挤好了牙膏,拿好毛巾,慢条斯理的走到洗漱台,这才开始刷牙洗漱。
等他把这一切做完,正好是开饭时间,我们先是听到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推车走动的声音,紧接着号房门被敲了一下,传来大姐的声音:“101打饭咯。”
九指答应了一声,拿着昨天打饭的盆子,和一个塑料饭盆,几步来到门前。
“大姐,今天是什么小菜啊?”九指不放过任何一个和女人说话的机会,有话没话的问着。
“萝卜干。”大姐对他爱搭不理,打好了饭之后,径直推着车子奔向下一个。
“吊女人拽的一逼吊遭,老子在外面的时候,看都不会看一眼。”九指悻悻的抱着一盆稀饭回来,把我们的“饭桌铺上,给他和魏忠贤、小河南三人盛好,又拿出三袋泡面,碾碎了泡在里面,用另一个多余的盆扣好。然后又拿出几袋佐菜三宝、几根火腿肠,准备吃饭。我们也都排队过去一人盛了一盆稀饭,夹了几根萝卜干在碗里,依次排好放到饭桌上。
魏忠贤懒洋洋的站起来,组织我们开始背行为规范,嘹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件号房,整个看守所都能听见。
“蹲下!”魏忠贤一声令下,我们集体在饭桌前蹲下来。
“开饭!”又是一声令下,我们这才拿起自己的饭盆开吃。
这个时候他们三人的泡面也都泡好了,三个人都盘腿坐在铺上,一掀开上面的饭盆,立马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馋的我们一阵神往。
我喝着碗里的稀饭,总感觉有一股霉味,我发誓,这绝对是用昨天晚上剩下的米饭煮的。不过欣慰的是,至少看上去稠稠的,还有很可观的不少米粒,虽然不知道放了多少淀粉才能够做到这种效果,但是这一大碗喝下去,能够盯一阵子。
我一边喝,一边看着魏忠贤他们奢靡的生活,闻着那诱人的泡面香味,口水都要留下来了。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对一包泡面,几根火腿肠有这么大的期待,不由悲从中来,有一股忍不住想哭的冲动。
我强自忍住眼中打转的泪水,暗自发誓,无论用什么办法、多困难,我也要从这个鬼地方走出去。这里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不能让自己的前途就这么白白葬送,我不能让自己的清春浪费在这个黑暗不见天日的看守所里。
吃完了饭,我们便开始一天的学习——静坐。
以标准的军姿坐好,目视前方,不可以交头接耳,有什么事情必须要打报告,代班的魏忠贤同意了才可以。
比如:上厕所、吐痰、喝水等等。
魏忠贤餐后散步,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十分钟之后,开始静坐冥思。
这两项加起来一共半个小时,等他一切都做完了,便开始吩咐小河南去门口找五哥要烟。
我看着头顶的挂表,秒针在一下一下的走着,号房里静的出奇,耳中只听到一声声的“滴答滴答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温热,胸腔内心脏无力的跳动声,才明白自己还活着。
然而这种生命的真实感,却让我生不如死。
九点钟的时候,我们号房的后门忽然“咔的一声被打开了,紧接着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101出来,放风咯!”
人们的脸上明显放松下来,挂着喜悦的笑容。
我当时并不知道放风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听到放风这个消息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正在我一脸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魏忠贤不紧不慢的站起来,说:“放风咯,们还磨蹭什么,都给老子出来。”
他距离后门最近,自己先推开门走了出去,小河南和九指紧随其后,然后我们才一个一个的都跟了出去。
还是我们昨天被罚顶墙的那个小院子,不到十平方的院落,三面是墙,一面是我们的号房后门,最顶上是一张生了锈的铁丝网。院子中间有两根铁丝,上面零星挂了几件衣服,原来是晒衣服用的。
我们来到院子成一字型排好,魏忠贤组织我们跑步。
“都有,稍息,立正!向右转,左转弯,跑步走!”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不到十平米的院子,我们转圈跑着,嘹亮的口号响彻整间看守所。
我这才明白,原来放风就是跑步。
跑了五分钟,连热身的时间都不够,魏忠贤却喊我们停下,然后让我们自由活动。
“狗哥,我们号房新来一个,头发还木得剃呢,把推子搞下来还行啊?”魏忠贤对着上面的走廊喊。
“知道了,一天天的,就你丫的最烦人,等着,小爷这就拿去。”嘿!一口的京腔,我实在没想到,这里居然还关着首都的人。
由于隔着一层铁丝网,而且角度很不好,我也没看见这位北京来的狗哥长的什么样子,就看一个人影从我们头顶走过,不一会回来,用绳子系着一个理发用的推子吊下来了。
魏忠贤接过推子,把上面的绳子解下来,是手动的那种。他试了两下,感觉还行,于是把我叫过去让我低头,开始一下一下的给我剃头。
我没想到居然是头铺亲自给我理发,不由有些受宠若惊。
他理发的手法确实不错,感受着冰凉的推子在头皮上走过,并没有一丝卡壳,也没感觉到疼。
“魏哥剃头的手法就是好,又平又整齐,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看守所的。”犯人们给他溜须拍马。
“那是哦,老子这一辈子就爱这一口。”魏忠贤得意洋洋,丝毫没有谦虚。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喜欢给别人理发,怪不得自己亲自动手。
看着地上飘落的一缕缕黑发,我的心碎了,我知道我和这些人不同的最后一个标志,也被无情的推剪了。从此以后,我将是一名真正的在押犯罪嫌疑人,我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在这里没有什么人权,有的只是服从,无条件的服从。
在那一刻,我感到深深的绝望。
理完发,我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短头发茬子直扎手,我苦笑一声,已经无从选择。
魏忠贤让我回号房洗了一下,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吞云吐雾。我不会抽烟,便站在有阳光的地方晒太阳。
“都进去了,烟都烧到屁股了,丫还抽,真他妈的没出息。”又过了五分钟,我们在狗哥那标准的京腔中返回了号房。
又做了一会儿,外面传来推车的声音,我知道,是苍姐姐卖东西来了。
果然,苍姐姐那引领潮流的美妙身段从走廊走来,紧接着敲了一下我们的房门:“101还买东西啊?”
魏忠贤想了一下,可能是觉得昨天买的够多了,就说不买了。照例调戏了一番苍姐姐之后,在我们一脸的淫荡中,咯咯浪笑而去。
上午十点钟,魏忠贤检查了我的行为规范,当然是背的滚瓜烂熟,顺利过关。
我们的午餐和昨天的晚饭一样,一盆米饭,半盆包菜汤,虽然难以下咽,但是至少管饱。
到了下午,吴管进来收了小河南的检讨和十遍行为规范,好好的教育了他一番之后,满意而归。
晚上是不变的米饭包菜汤,开完了号务会看新闻联播,然后是我们期待的《女人花》。最后该值班的值班,该睡觉的睡觉,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下午,我们迎来了一位改变我们号房格局的江湖大哥,真正的黑社会。
第21章接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