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管手持电棍,风风火火外加怒气冲冲的闯进我们号房,他前面是耷拉着脑袋一脸沮丧的小河南。而在他后面跟着的居然是拎着一副生了锈的镣铐的五哥,据我目测观察,那副镣铐是生铁所铸,怎么着也有个二十来斤。我刚刚进来时戴的那一副和眼前的大家伙根本就没法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在一个层面上。
小河南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脑袋几乎都快缩到脖子里去了,和平时活蹦乱跳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吴管让他站在号房的中央位置,看得出来他是相当的生气,脸色还有些潮红,胸口一起一伏的大喘气。他用手里的电警棍从我们眼前一一扫过,说:“都给老子坐下!”
这个时候如果你真的听了吴管的话坐下了,那就大错特错,下一个倒霉的肯定会是你。
因为在看守所里面,干部下达的每一个指令都必须要通过代班头铺给你传达。比如说干部让你坐下了,如果代班的没有再把这句话转告给我们,我们是不可以坐下的。干部的一句坐下不是说给我们听,而是交代给代班头铺,让他组织我们坐下的,等级制度分明的很。
当然了,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哪个代班头铺敢不听干部的话,一般干部只要说出坐下的话,头铺都会立马转达。因为如果你不转达或者是反应稍慢了,轻则被干部一顿臭骂,重则也会要受到惩罚的。
吴管这一声令下,我当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但是本人有一个咱们国人最大的特点那就是“随大流。我一看旁边的人还都是保持着原地不动的姿势,心里虽然在打鼓,但是也不敢轻举妄动搞这个特殊化。
魏忠贤的转达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快的,在吴管的声音几乎是刚落地的时候,他就对着我们大喊了一句:“谢谢吴管!”
我们急忙跟着他喊:“谢谢吴管!”
然后魏忠贤这才说:“坐下!”
我们都齐刷刷的坐回铺板上,保持着最标准的军姿坐好,眼睛却都齐刷刷的看着吴管。
吴管先是用眼睛巡视了我们一圈,然后开口:“你们还知道小河南犯了什么错啊?”
我们依旧保持沉默,不是我们不想说,也不是我们不知道。明显这种情况是吴管在自言自语,虽然他是在问我们,但是这种情况下你要是搭腔了,依旧跑不了被收拾的厄运。
果然就看吴管又扫视了我们一眼,忽然平地一声大吼:“散布反改造言论,我看你们是昏头了!”
我们都被他这一声吼吓得浑身一哆嗦,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更别提开口说话了。就连平时嚣张惯了的五哥此刻也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的镣铐被他极为小心的拿着,生怕弄出一点声音来。
吴管看我们依然没有说话,他喘了几口粗气,声音小了许多,但是气却还没消:“现在老子宣布一件事情,小河南在押期间不思悔过,没有好好反思自己的罪行,交代自己的罪过。反而在号房内散布反改造言论,其行为极其恶劣。本来应给与紧闭(看守所里的紧闭就是站猪笼)处理,但是因其有悔改表现,主动交代问题,认错态度较好,又念其是初犯。我看守所干部本着教育救人的原则,现对他从轻处理,勒令其戴铐戴镣三天,抄写监规十遍,以示警戒。希望各位在押人员以后不要向他学习,若还有下次,或者是有其他犯罪嫌疑人想要效仿,定然严惩不怠!下面让小河南自己说一下都犯了什么错,以后应该怎么做。”
吴管的这一番话说的我们心惊胆战,但是听到小河南不用站猪笼了,都心里出了一口气,由衷的替他高兴。
小河南被吴管的电警棍捅了一下,急忙抬起头来,开始作检讨:“咦!俺不应该在号房里说反改造的话,俺知道错咧!俺保证以后再也不敢犯咧!俺辜负了干部对俺的教诲,俺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反思自己滴罪过,主动交代自己的罪行。希望干部网开一面,对俺宽大处理咧!吴管你看中不中列?!”
我们又等了大约两三分钟左右,发现没有下文了,我不由惊讶的目瞪口呆,这是他妈的检讨吗?!聋子都能听出来他是在敷衍了事,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才几个字啊。
殊不知我以前在学校调皮时候的检讨做的虽然多,但是没有一次敢马虎大意、敷衍了事过。每次老师让我写检讨我都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洋洋洒洒写上几千字,那内容别提多真诚了,恐怕国家主席看了都会感动。
眼下听了小河南的检讨之后我当场被雷倒,雷的是体无完肤、外焦里嫩、香飘千里。几天之后,我终于明白了这种检讨为什么也能过关的道理,并且以后每次犯了错误我也将这套说辞发挥的淋漓尽致。
看守所几乎每天都会开一个总结小会,叫做号物会。过度号房是每天都开一次,下面的大号房是每周的礼拜一开一次。而每次开总结会的时候,主要的目的就是让每个人说说自己这一天或者是一周的学习或改造的情况,心里的一些想法和对以后的打算。
各位试想一下,在号子里的日子都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过着,几乎就没有什么变化,又哪里有这么多的会可以总结。所以每次开会大家都会有那么固定的一套说辞,比如说:“本人朱三,上周学习(或改造)表现良好,没有违规违纪情况。个人卫生也都保持的很好。遵守各项监规纪律。心理思想正常。在明天(或下一周)的学习(或改造)中一定好好表现,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行,争取政府干部宽大处理(或者是一定好好改造,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行,如实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争取早日减刑回家,不辜负政府干部对自己的期望与厚爱)。报告完毕!”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情况。
而一旦犯了错,基本也会有这么一套固定的说辞,小河南的那一份口头检讨就是其中的典型。干部对此也不乐意计较,人家注重的是你写下来的检讨稿,如果你上交上去的检讨稿还这么敷衍了事的话,那苦果子可就有的你吃的了。
吴管一听小河南做完了口头检讨,象征性的问了一句:“以后还敢不敢了?!”
小河南急忙苦着脸说:“报告吴管,俺以后再也不敢咧!”
吴管嗯了一声,说:“晚上你自己写一份检讨,明早点名的时候交给老子!”
小河南一听还要写检讨,当时那脸比苦瓜还苦,但是事情闹到了这种地步,他也不敢再讨价还价,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说:“是吴管,俺知道咧。”
吴管看起来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转头对着五哥说:“给他砸上!”
五哥说了一声“是!急忙拎着那十多公斤的镣铐来到小河南面前。
五哥蹲在小河南的脚底下,从背后掏出两把板子,在那副镣铐上拧了半天,终于把固定的内六口螺丝给拧开。然后他让小河南把腿劈开,把那生了锈的脚镣就直接套在他的两只脚腕上了,然后又用扳手把螺丝拧紧,又从身后拿出一副铮亮的手铐给他戴上(手铐是最普通常见的那种手铐,与脚镣是两体的,中间并没有那一米长的铁链子穿起来,平常走路不用弯腰,减少了一些痛苦和不便),这才起身退到吴管身后。
这种镣铐其实就是一副脚镣,用生铁铸成,重约十公斤,中间有一根三十公分左右的大粗铁链子穿起来。脚镣不是用钥匙打开,而是在他的接口处有两个对接的内六口的大螺丝,需要用专用扳手才能打开。一般在看守所犯点错只要不是太严重,都会给犯人戴这个。
这种镣铐的好处是缝隙大,只要中间裹上一层布料,对脚踝的伤害不大;与手铐没有中间的那一条一米长的铁链子穿起来,方便了很多。坏处则是重量大,两只脚之间的空隙只有三十公分,走起路来非常的不方便。
吴管见小河南枷锁加身,对于五哥熟练的动作还是比较满意的。他点点头,心情又恢复了以往,笑着拍了小河南的头一下,说:“看你以后还敢不老实。”
小河南苦笑一声,说:“吴管,不敢咧,俺以后再也不敢咧。”
吴管嗯了一声没再搭理他,转过头来忽然叫我:“朱三,出来。”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听小河南说反改造的话也犯错?还是因为我知道小河南说了反改造的话没举报,想要定我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也要请我吃黑鱼、上锁链?
我急忙喊了一声“到!心情忐忑的跟随着吴管和五哥走出了号房,眼看着五哥哗啦啦又把号房的门关上,我的心都揪到嗓子眼了。更可气的是,见我被吴管叫出来,刚刚还垂头丧气的小河南居然瞬间变得生龙活虎起来,竟然偷偷地给我做了一个鬼脸。
我苦笑一声,心想老子被你个狗日的可算是害惨了。但是当我转过身来的时候心里却又笑开了花,原来王医生正提着急救包在号房外面等着我!原来不是要审我,这是要领我去看病啊。
我想回头和小河南炫耀一番,对着他也做个鬼脸,但是当我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号房门上的两个猫眼都已经被五哥关好,再也没有什么缝隙可以看到里面。只好悻悻的转过头来。
王医生看见我出来了,对着我微微一笑,然后我在吴管、五哥、王医生三个人的陪同下,手上戴着铐子,向着王医生的办公室走去。
王医生的办公室在看守所的最外围,要想进入必须要穿过看守所的接待大厅。当我被吴管和五哥压着穿过大厅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从她那娇小的体型来看对方是个女生。由于她是背对着我,距离又比较远,所以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是那背影实在太熟悉了。我极力的在脑中搜索自己的朋友,最终出现了两个字:苏茜。
我想起了那一千块钱,心里一阵心酸,我极力的想回头再看她一眼,但是我们已经穿过大厅,再也看不见了。
吴管发现我的异常,奇怪的问我:“你看什么呢。”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急忙调整过来说:“没事吴管,就是刚才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熟人?”吴管也有些惊讶,说:“应该是你同学吧。”
我点点头说:“嗯,应该是吧”
吴管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聊着:“男的女的啊?”
我笑着说:“女的。”
吴管笑骂:“你小子不错啊,都进来了还有盘膝惦记着呢。”
我呵呵一笑,说着话来到了王医生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一间大药房,里面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药品,中间还有一个给人看病的医院常见的那种床。
王医生让吴管把我的铐子解开,然后固定在床上,开始给我做消炎处理,然后裹上纱布,十分钟后,他们再次把我带出去,。
再次经过那个大厅的时候,我又向着那个方向望去,却发现苏茜的背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怀着对苏茜的亏欠回到号房,吴管嘱咐了我几句把我手上的铐子解开,就和五哥锁好号房的门回去了。
又重新回到号房的我发现大家正在吃饭,香喷喷的饭香扑鼻而来。我抬头看了一眼表:下午五点十二分。
第17章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