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镜微道:“学生姓冷名镜微,浙江杭州府仁和县人氏。”那知县听他是个学生,沉吟了片刻,眼睛又朝那尸身望了去。望了半点钟,忽然把手向公案一拍,大笑道:“好了好了,我的文章成功了。”说着便吩咐打轿,一径抬到衙门。进了上房,指手画脚的向他太太讲道:“今天做得两股得意的文章,可惜不在乡会试场里。倘然遇着乡会试,有这两股惊心动魄的语句,还怕不飞腾而去么?”太太道:“看你这个模样,分明还是个酸秀才,哪里像个地方官。你今天又中着哪样风魔了?”那知县哪管太太的噜涝,早已磨起一盘好墨,满嘴里不住的吟哦,提起笔来,先写了题目,是十四个大字。太太向前一瞧,却是“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两句极晦气的《孟子》。
心上已有些不自在,等到两股文章写完,接过来细细的一读,说你真正是胡闹,乡会试场里的题目,都是富丽堂皇的,不管文章的好歹,就瞧这种题目,便要记大过一次,降三级调用呢。
那知县笑嘻嘻的说道:“这个何妨,我不过借题发挥罢了。”太太听得这话希奇,问起根由,才晓得是人命重案,连忙逼着出去。看看天色向晚,又在轿里拟着一首试帖诗,题目是一舞剑器动四方。走到半路,吩咐踅回了衙门,瞒着太太,进了签押房,提起殊笔,随手拿着一本案卷,端端正正的把一首五言八韵,誊写完了,依旧上轿,进了玄妙观。只见冷镜微正那粉墙上用指头染着地下的鲜血,写了三四十行的大字。快班见知县来了,忙喝冷镜微跪下。知县摇着手,喝住快班道:“你们这些粗人,知道什么天东地西,平白地扰乱人的文思做甚的?”
斜眼望去,却是一篇咏王处士的四言韵文。触动了知县的嗜好,低吟缓诵,果然是声声哀感,字字凄怆。那时天已黑了,公案上虽然有几盏琉璃灯,究竟光头不足,吩咐道士备出一只保险灯来,亲自端在手里,照着冷镜微写去。写完了,便拉冷镜微在自己席上,吃了几杯远年花雕,用了晚饭,净了脸,谈了一好回的文派。亏着快头来禀,重坐公案,问冷镜微道:“你这学生姓甚名谁,是哪里的人氏?”冷镜微听得间得诧异,便照前的禀复。那知县指着地上的书问道:“这是哪个的文籍?”
冷镜微好好的呈上,说是同乡王处士的着作。那知县打开看时,眉头便是一皱,对着灯光细细的阅去,觉得有些议论,很好彩入文章。记得某科某省的解元,他的文章就是这个意境,某科某人的会元,他的后两股也抄这上面的大半,不觉肃然起敬。
卷起马蹄袖,吩咐当差的准备着一席祭菜,供在这尸身面前,自己便趁一夜的工夫,把二十多卷的一部《性理真诠》,从头至尾领教了一遍。再看那左右时,一切伺候的差役,都倚着墙壁,昏沉睡去。地下跪的冷镜微主仆两个,也倒在公案前睡了。
那知县伯冷镜微着了凉,把自己身上着的公服,脱将下来,轻轻的替他盖好。再到公案,觉得精神疲倦,打了三四个呵欠,便伏在公案,膝膝睡着。不上一点多钟,本观的道士,起来拈香。闻得一阵火腥气味,赶忙四处查看。查到公案这边,只见公案已经烧去大半,满屋里烟雾腾腾,一片一片的纸灰,随风飞舞,像黑蝴蝶一般。不禁失声一叫,才把众人惊醒。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老书生换名应乡试同,大管带戴镜打洋枪
却说元和知县伏在公案上睡着,被一个道士惊醒,抬头一看,才知道公案已经被烧,赶忙站起身来,早经两个当差的,扶到另一间房屋去了。这里众人把余火救熄,收拾停当,再请知县收案犯审讯。那知县问了两三句,依旧和昨天一样,先问尊姓大名,才请教籍贯的,引得满堂的人,同声大笑。那知县登时沉下脸色,把那些差役人等,骂得个狗血喷头,掷下签子,每人打了五十大板。然后渐渐的息怒,向冷镜微上下打量一番,跳下案来,仔细的一看,诧异道:“你这面貌很像本县的一位表兄。俺表兄叫做冷竹江,你知道不知道呢?”冷镜微道:“小侄年幼,从没见过表叔,那竹江便是小侄的父亲。但不知表叔是哪房的亲戚?”那知县听得是冷竹江的儿子,也不顾那死人的案件,作如何了结,忙叫另备一辆官轿,把冷镜微一直抬到衙门里面,进了上房,和太太相见。冷镜微看那太太时,认得是席家的表姑母,名叫畹兰,自幼工时善书,嫁在探花第濮府上的。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