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中,京城一校尉之妻有美姿,日倚门自衒。有少年眷之,因与目成。日暮,少年入其家,匿之床下。五夜,促其夫入直,行不二三步,复还,以衣覆其妻,拥塞得所而去。少年闻之,既与狎,且问云:“汝夫爱汝若是乎?”妇言其夫平昔相爱之详。明发别去,复以暮期。及期,少年挟利刃以入,一接后,绝妇吭而去。家人莫知其故,报其夫,归,乃摭拾素有仇者一二人讼于官。一人不胜锻炼,辄自诬服。少年不忍其冤,自首伏罪云:“吾见其夫笃爱若是,而此妇忍负之,是以杀之。”法司具状上请,上云:“能杀不义,此义人也。”遂赦之。高皇尝微行至三山街,见老妪门有坐榻,假坐移时,问妪为何许人?妪以苏人对。又问:“张士诚在苏何如?”妪云:“大明皇帝起手时,张王自知非真命天子,全城归附。苏人不受兵戈之苦,至今感德。”问其姓氏而去。翌旦,语朝臣云:“张士诚于苏人,初无深仁厚德,昨见苏州一老妇,深感其恩。何京师千万人无此一妇也?”洪武二十四年后,填实京师,多起取苏松人者以此。
后生新进议论政事,最宜慎重,盖经籍中所得者义理耳。祖宗旧章,朝廷新例,使或见之未真,知之未悉,万一所言乖谬,非但诒笑于人而已。尝记初登第后,闻数同年谈论都御史李公侃禁约娼妇事,或问:“何以使之改业不犯?”同年李钊云:“必黥刺其面,使无可欲,则自不为此也。”众皆称善,予亦窃识之久矣。近得《皇明祖训》观之,《首章》有云:“子孙做皇帝时,止守《律》与《大诰》,并不用黥刺剕劓阉割之刑。臣下敢有奏用此刑者,文武群臣即时劾奏,将犯人凌迟,全家处死。”为之毛骨竦然。此议事以制,圣人不能不为学古入官者告,而本朝法制诸书,不可不遍观而博识也。
高皇一日遣小内使至翰林,看何人在院。时危素太朴当直,对内使云:“老臣危素。”内使复命,上默然。翌日传旨:“令素余阙庙烧香。”盖余、危,皆元臣,余为元死节。盖厌其自称老臣,故以愧之。
南京国子监,日有鸱鸮鸣于林间,祭酒周先生洪谟恶之,令监生能捕逐者放假三日,一时跅驰之士多得放假,人目为“鸱鸮公”以讥之。其后刘先生俊为祭酒,好食蚯蚓,监生名之曰“蚯蚓子”,以为鸱鸮公之对。
予尝题墨竹,以竹为草,或云:“草以岁为枯荣,竹耐久不雕,草何足以当之?”予时亦无定见。后见《山海经》,叙山之草木,每以竹为草属,始自喜有据。又见晋人论草木之有竹,犹鸟兽之有鱼,自是天地间一种。此说亦奇。
洪武中,大臣为三公者,皆开国功臣,三孤亦无备员。如刘伯温、汪广洋,宁封伯爵,而不以公孤加之,其慎重可知矣。永乐中,惟姚广孝为少师。洪熙、宣德以至正统间,大臣为三孤者,亦不过蹇忠定公义、夏忠靖公原吉、黄忠宣公福、黄文简公淮数人及内阁三杨公而已。至景泰中,有以少傅兼太子少师,以少保兼太子太傅,以太子太保兼尚书、都御史,以太子少师、少傅、少保兼侍郎、副都御史、大理卿、通政使,又有尚书、侍郎兼詹事府詹事等官。公孤师少,在朝不下二三十员。尚书每部二员,侍郎每部三四员,都御史员数,又有甚焉。名爵之滥,未有甚于此时者矣。故当时谣曰:“满朝升保傅,一部两尚书。侍郎都御史,多似柳穿鱼。”
景泰间,南京夹冈门外一家娶妇,及门,肃妇入,空轿也。婿家疑为所赚,诉于法司,拘舁夫及从者鞫之,众证云:“妇已登轿矣。”法司不能决,乃令遍求之,得之荒冢中。问之,妇云:“中途歇轿,二人掖吾入门,时吾已昏然。且有物蔽面,不知其详。至天明,始惊在林墓中耳。”
江西南丰县一寺中佛阁有鬼出没,人不敢登。徐生者,素不检,朋辈使夜登焉。且与约曰:“先置一物于阁,翌旦持以为信,则众设酒饮之;否则有罚”。及暮,生饮至醉而登,不持兵刃,惟拾瓦砾自卫而已。一更后,果有数鬼入自其牖,方上梁坐,生大呼,投瓦砾击之,鬼出牖去。生观其所往,则皆入墙下水穴中,私识之而卧。翌旦,日高未起,众疑其死矣。乃从容持信物而下,众醵饮之。明日,率家僮掘其处。得白金一窖,六十余斤。佛阁自是无鬼。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