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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先遣人下乡,谕其父兄,定某日当来庙拈香。乡人知县尉出城,事必有变,均相约,官果拈香,无他事则已,若欲毁吾庙,则誓与为难。当时顾某自忖乡愚不可猝谕。若骤带多人下乡,彼不知此意,易酿大祸,因复遣人至南乡某董家,言定某日下乡,当主其家。己则挈三十余人,潜赴东乡某董家暂驻,明日挈两仆先至庙,余众随至,乡民猝见县尉,颇为惊骇,均叩头求勿毁庙,谓恐遭仙怒,降灾本乡。顾某道:“余此来特为保全汝众性命,汝等无惧。”顷刻间,乡民麇集,环视若堵,盖恐其毁庙也。顾某对众宣言道:“汝辈不过信奉女神,并非有异志,女父兄伯叔及僧等,亦不过借此敛钱,更非有异志,我岂不知。然汝亦知有怨者告变,省中将调大兵来此剿捕。”众人道:“吾等良民,本不谋反,何惧大兵?”顾某道:“大兵一至,玉石俱焚。汝谓不反,百口难辩。我此来实悯汝等无辜,将明汝等不反。又知汝等之愚不能悟。并又惜女既成仙,反遭此劫,不能降邻里福,适为邻里祸也。今我拟将女之缸揭视,果已成仙,尸体必然不朽,我当据此禀复上台,以明汝等非妄,且表扬仙女灵应,汝等以为何如?”父兄听了,连连叩头曰:“女仙去时嘱道:我仙去年余,将有大难,有官来欲揭视凡躯,万不可听。须俟后五百年,我正果已成,始可无碍。”当时众人同声都道:“不可揭视,恐触仙怒。”顾某曰:“倘有灾祸,吾当身任。”众人不答。适所带三十余人亦至,顾某即督令将缸开看,众人正欲拦阻,早已揭开,但见臭水满缸,白骨数十根而已,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复语,旋即散去。顾某即将女之父兄伯叔及僧人等一并拘送县署,各笞数百释去。该僧人驱逐出境,不得逗留英山。又数年,县令及尉调往他处,巡检复修旧怨,新令信了巡检一面之词,饬役将柯女之父兄等拘案下狱。若辈所敛之钱已于平时为人讹索殆尽,狱卒复向索钱,百般凌虐,不堪其苦,服毒自尽。”
心斋叹道:“愚民之愚,一至于此,不有县尉,乡人危矣。
柯女父兄之不得其死,孽由自作,固不足惜。那巡检因索贿不遂,一再轻事重报,这便狗彘不若了。”
第十二回
壮抱不待心斋说完,便又问那客人道:“天下事无奇不有,兄系安徽人,必多知安徽事。英山县柯女一事,余昔亦曾有所闻,特不若君言之详尽。但吾又闻安徽全省陋俗,以芜湖为最甚。相传有斋公道姑一流,既不类沙门,亦不同羽士,惟事持斋念佛,功课最虔,信从者众。无论少女孀妇,俱堪入会,与善男杂处。就中幻说惑人,足令人喷饭者,莫如对脐一事。其法以斋男斋女,赤体对坐,能相视莫逆,漠不动心,甚至脐腹相摩相荡,若能行所无事者,则谓道行已高,得最上上乘法,将来必升大罗仙班云云。似此罕闻之事,岂传者附会,抑实有此风?君必有所闻,乞明以告我。”
那客人道:“此事我耳中却亦熟闻。但我蜗舍去芜湖尚远,且又终年在外谋生,故无暇一至其处。专意调查。大约事则实有,特未必如传者所述之甚。实告先生,我们做这体面别脚生意,浪迹天涯,那社会上奇闻怪事。与此事相彷佛的,也说不尽许多。后会有期,再当剧谈。”
言罢,那客人便说声多扰,急急的负书而去。心斋当下述明来意,谓欲邀游杭州以扩眼界。壮抱也自欢喜,便一口应承,订期同往。
到了那日,他二人同舟赴浙。在路游山玩水,耽搁了好几日,方至杭州,泊舟松毛场。先泛西湖,继寻天竺、云栖、飞来峰、小吴山之胜。两人诗酒流连,乐而忘倦。一日思购些杭货,归赠亲友。便由涌金门进城,正行走间,那壮抱向前面一望,不觉吃了一惊道:“心斋兄,你看这个模样,是甚么事?”
资心斋擡头,只见秃子十余个,在空旷地方支盖布篷,中间设一木笼,笼门上下钉有五金锁数百具,中站一僧,赤足踏刀,外更有三四僧,口喃喃不知作何语。又高贴黄牒,言苏州阊门外能仁寺,欲建大殿,来浙募修。该僧自愿舍身立关,站笼七日夜,以示募建之诚。另有数人沿街敲击大木鱼,震的那居民耳畔聒噪,心烦意乱,却又不敢说声讨厌恐招罪戾。二人细问旁人,答:以如有人行善举者,可开一锁,每锁价目,自四元、八元至百数十元不等。若能将上下锁全行开罄,则该僧始免外难,否则必至立毙而后已。连日人山人海,四方士民,咸相劝戒,务必舍身以救,虽贫而无力者,亦典贷以应。立才才三日,所施已逾二千金。”
心斋听到此处,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这是他们骗钱极妙新法,比那官场的得钱松刑,会匪的掳人勒赎,奸人的故作哀党,更为得诀。可怜这些百姓,竭涓滴以供秃奴,无论那奸僧得财私用,未必果造庙宇,就使真真造庙,也是以有用的金钱,作无谓的举动。我中国梵刹重重,要来何用?不过供那班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的僧人享受,为藏娇匿罪的巢窟。衮衮诸公,曾有改寺观为学堂的条议,却未能实见施行,化无用为有用,致他们兴高采烈,更欲推波助澜的是可恨。”壮抱道:“不安管他,我们且再前行,看有什么奇事;以作笑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