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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提到简文帝不能不想起他的哥哥萧统,就是那个编撰了著名《文选》的昭明太子。这兄弟俩的审美观也和他们的命运一样截然不同。混乱的魏晋和王朝更迭如走马灯般的南朝,人如草芥,幻生幻灭。能有一方山水静心读书已要感谢上天。梁朝短暂的承平岁月如金子一般宝贵,汉文化的血脉就在他们的手中流传。其中的南梁因为以萧统和萧纲为中心的文学流派更呈一时之盛。刘勰、钟嵘、徐陵、江淹等,才俊辈出。虽然只有短短的的五十五年,但南梁以文学上的卓越成就当得起一个盛世。在整个乱糟糟、闹哄哄的南北朝,以太子身份招贤纳士,读书著说的萧统如一株卓然独立的嘉木,芳香高洁之气熏染得整个江南一片清雅。他喜好山水,聪慧好学,喜欢诗文,立为太子后,礼贤下士,求贤若渴,游南朝各地后定居在镇江的招隐山,不问朝政,一心编书。萧统崇尚雅正,选择作品的标准是“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这就像他的为人,隐居处身边没有一名女嫔,以左思的“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自遣,心性淡薄志向高远。而他的弟弟萧纲则完全不同。萧纲为人也仁厚,却极喜爱当时流行的吴歌艳诗,他的名言是: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兄弟俩的文学观和审美观完全不同,萧纲对当时人模仿古人写作深为不满,主张吟诗应该有真性情,他写下许多缠绵婉媚,流连哀思的艳诗,后人称为“宫体”。这也是兄弟俩分别编撰了《文选》和《玉台新咏》两部诗集,而在作品选择上有那么大差异的原因。
萧统早逝,没有看到后来国破家亡,父兄惨死的悲剧,而萧纲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在侯景之乱中,他被侯景派人用装满土的布袋压在头上窒息而死。平心而论,萧纲的许多五言“宫体”作得不错,身为帝王常怀同情之心,那句立身与为文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如果他生在晚唐或北宋,相信他一定是一位写小令的高手,风头不会输给冯延巳和花间词人们。
还是说我们本节的词牌吧。鹊踏枝头,蝶恋花容,本是自然现象,民间的情趣和士大夫的审美也不见得就有高下,如活泼生动的农家女儿嫁入深宅大院,就这样,《鹊踏枝》变成了《蝶恋花》,从此这一曲中的惜春悲秋、凄怆怨慕也越发地精致旖旎、怅惘低徊起来。
欧阳修也喜作《蝶恋花》,后人一直将他的词和冯延巳的搞不清楚,其实究竟是谁作的今天对于我并无多大的区分意义,两人处境和政治心情本来就相似: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喜欢的还是苏轼的《蝶恋花》,师出一门,一辈高过一辈: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词到了宋代文人的手中,再不是简单的酬酢应答之作,词的格律内容都有了极大的发展,词牌种类也得到了极大的丰富。词人们也越发地讲究起来。一种曲调和格律有不同的名称,或一个名称有不同的变体都是宋人对词这种文学体裁做出的探索和丰富。以苏轼这样的天才和高蹈的情怀,对词下功夫成就自不同常人,识人辨珠的本领也不一般。他就发现了后唐庄宗李存勖自创的一曲《忆仙姿》的妙处: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清歌舞凤。长记欲别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又是一个乱世。五代十国是晚唐最黑暗的时期,藩镇军阀掌权的朝代更替频繁,长的十几年,短的就只有几年。南唐冯延巳在陪太子李璟读书的时候,北方后唐庄宗李存勖从后梁的手中夺了天下。年轻时候的李存勖胆略绝人,骁勇善战,北退契丹,东灭燕,又灭梁,有勇有谋,英勇善战,当时有“生子当如李亚子”的说法,亚子就是李存勖的小名,可见他的英武。而且他自小就通音律,作战的时候,士卒们齐唱他自撰的曲子词,“人亡其死”。可见那是一些极其鼓舞斗志的豪情壮词,可惜这些词没有流传下来。
可是这个行武出身的皇帝一旦登了皇位入了宫,立刻声色犬马起来,而且玩出了新花样。作曲是他的强项,随便写个《忆仙姿》《阳台梦》这样的新曲是他的拿手好戏。不光作曲,他最喜欢的是看戏演戏,那是一种从唐中期开始出现的表演形式,当时叫做“戏弄”,演出“戏弄”的演员要“涂面”,比如,戏里的人物暴躁易怒,演员就要把自己的脸涂成大红色,这也是后来舞台上脸谱的雏形。李存勖酷爱这种表演,经常亲自“自傅粉墨”登台演出,通宵达旦,还给自己取了个艺名叫“李天下”。“粉墨登场”这个成语就是从他这来的。庄宗李存勖称帝后,宠爱宦官、伶人,再加上他还有一位见利忘义的皇后,没多久后唐也就亡了。可见皇位有时真不是好东西,毁起人没商量。
皇帝虽然做得不怎么样,但李存勖的小令却非常清雅婉丽,粗犷之人有清思,也算人性复杂多样的一证了。苏轼觉得这首“曾宴桃源深洞”曲调清婉,只是名不雅,就取其中“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给这一曲取名《如梦令》,并填了两首词,怀念黄州那一片可以自由躬耕的清远之地。其中之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