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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一直对寇准的长相颇感兴趣。有时想他的知名度不如包拯,可能一定程度上跟他长得没有包公那么有特色有关。按说寇准除了抗辽,还有许多斗官断案的故事,生活中可比包公有趣许多,可看书中他的画像,大都一派儒雅,须发皆白,简直令人失望。好像还看过一个葛优版的寇准,那实在跟我心目中的拓枝癫差太远了。
寇准还酷爱拼酒。还在太宗年间,他就曾跟皇帝喝得个一醉方休。在澶州前线他也喝,看他喝醉了酒酣然大睡,真宗心头反倒踏实。同僚及下属有些不善饮的人跟他喝酒不免叫苦。据说还有一个小吏因为跟他喝酒喝死了。直到一天,一个道士前来拜访,自称善饮,指明要和寇准单挑,寇准大喜,可与道士一对饮才知道,根本不是人家对手。一瓶下肚后,道士强要他喝,寇准笑道:“量不可加”。道士说了一句:“今后少劝人酒”,寇准喜欢劝酒的习性才得以收敛。
一直觉得遗憾,词牌中没有《拓枝词》,后来说的拓枝词、凉州词、竹枝词等,是当时燕乐的歌词,没有像其他曲调发展成为后来专门供文人填词的词谱。否则它应该是一种类似于《六州歌头》那样有着苍凉豪迈风格的曲调。
就是这样的寇准,狂到可以拉住皇帝的袍子让他听自己把话说完,可以逼着皇帝上战场,可是依然免不了宦海沉浮。两度入相,两度被贬。皇帝怎么能允许谁功高压主呢?何况还有小人,以他的性格只怕是敌人多过朋友。他也不是没有过妥协,为了挽回澶州前线丢掉的面子,重树皇威,真宗大搞天书事件,寇准明明知道那是自欺欺人,可为了保住位子,他一样迎合了,所以在民间他的形象是狡黠甚至油滑的。
在贬居道州的一个暮春时节,望着满园芳草,喜聚不喜散的寇准在庭院中摆下宴席,他邀约朋友共赏春色。席间他突然想起几句唐人的诗:“众草穿沙芳色齐,踏莎行草过春溪。闲云相引上山去,人到山头云却低。”莎是春天蔓生的野草,踏莎就是踏青了。心绪寥落的寇准写下了一首新词,并把它命之为《踏莎行》,即刻命乐工演唱: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
此时的寇准满腹柔肠,情绪婉转,一副女子口吻,这跟那个澶渊决策的寇准委实判若两人。五代十国以来的花间词人们这时候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开宋词新一代风气的晏殊、欧阳修、张先、柳永还要晚一二十年才会出生。寂寞的文坛上,寇准、王禹偁等人,提笔填词依然笼罩在浓重的花间尊前的气息中。从寇准可以自己填词赋曲的创作来看,寇准的音乐修养不错,这跟他喜跳拓枝舞是一致的。虽然自古惜春伤春之作汗牛充栋,但这首《踏莎行》依然算得上出色,失意与怀君之情借女子口吻道出,虽无新意,但长空暗淡、芳草渐远的意境依然高致悠远。自寇准后,用这一词牌填词的作品多沿用这一路数。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这是晏殊的《踏莎行》,炉香静逐游丝转,酒醒后天色居然还没有暗透,人在愁中,光阴也似过得格外的慢。
寇准少年得志,十九岁就高中进士,此后虽然几起几落,但他毕竟功成名就,平生未曾有抑郁断肠的忧愤。诗文多凄婉深致好像和他豪放的性格不符,所以这曲《踏莎行》直到秦观的“雾失楼台”一出,才成绝唱: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园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男人最大的伤心事是没有成功的事业,千百年来未曾有过改变。所以后人说少游是千古伤心人。如果这个人还天生情感细腻,敏感多情,那更是非伤心不可了。少游没有寇准那样的好运气,几次考试都落第,等终于进士人也老了。大好男儿写了很多政论策文,虽说主要是为了投主考官所好,但从中也可看出治世安邦的志向。可惜,现在流传下来被人赞赏的大多是他的伤心之作,这可能也是后世人不由自主的选择。每次落第,秦观都回乡闭门读书,孤馆春寒,且还闭门苦读,年华如流水,隐隐有逃离尘世的意思,可我们知道少游偏是重情,不是对红颜,而是对他的老师苏轼。好不容易在国史院作了个校对一类的小官,又被视为苏轼一党,累遭贬谪,而他未尝有过丝毫怨言,难得的做人做得真。苏轼在秦观死后,痛自肺腑,将他“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题在自己的扇子上,悲道:“少游已矣,虽千万人何赎!”
东风吹柳日初长,雨余芳草斜阳。杏花零落燕泥香,睡损红妆。宝篆烟销龙凤,画屏云锁潇湘。夜寒微透薄罗裳,无限思量。
——其一
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柳外画楼独上,凭阑手拈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