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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大约这天的公园内,无大无小,无贵无贱,凡在《如此京华》中的人物,没一个不吐气扬眉的在园内。见了伯纯、挹芬时,都半是认识的,总现着一种纳罕样子。还有几个替伯纯可惜道:“好好的一个人才冠冕,倘自爱着一二分,托赖着天恩祖德,怕不是台阁中人!却自暴自弃到如此。如今越发放浪,竟向万目(睽睽)的地方带起妓来。”这种说话,伯纯也听得一二句,非但不恼,并且着实欢喜。同挹芬走了一回,一个是衰老龙钟,一个是伶仃鸾袱(形),大家觉得有些疲乏起来,便暂向个茶亭中坐着。
见对面坐着三人,仔细看时,不觉一惊。原来三人的衣服形容,非常令人注意。一个毗罗袈娑僧人模样,一个燕颔虎额游侠形容,这两个是打横坐着的。中间一个锦衣玉貌,竟如彩云皓月一般,大有太原公子神采伟然的神气。
看官,你道三人是谁?却是尾生、渔阳同那个行踪诡秘的僧人。伯纯一眼看见那渔阳,认识是前天疯疯颠颠上门说话的人,心里暗暗奇怪。再见那少年,真是剑眉星眼英俊非常,心里着实的钦敬。只见那僧人向少年道:“居士珍重。”少年微微将头点了点,僧人便飘然走了。挹芬此时走得厌烦,想要走了。伯纯舍不得那少年,总想结识这人,却又不敢造次。便先送了挹芬上车,自己重还进园来,再到那亭子里找时,那少年早走开了。只得一人随便踱着,见一簇簇的小元勋,都趾高气扬鲜衣华服的在园逛着。
伯纯怕见了他们兜搭,便向那冷落地方走去。到那园的东尽头处,只听两个人在那议论,一个道:“我们去年不是在祈年殿上搬演过的么?”一个道:“我记得你正坐在宝座上,被我夹颈一拎,便拎了下来咧。”伯纯听了,吓了一跳。寻着声走去,见是一个毛厕。厕上正蹲着两个人在那里出恭,满口的却是“皇帝”“万岁”的乱话。伯纯忍不住一笑,自己笑着自己道:“呸,我道是谁,原来蹲在厕上的臭议论罢了。”
那两人原自无赖,见一个衣冠整洁俨然道貌的人,急急向厕上一探首,接着一口唾沫,回身便走,一齐笑着说道:“可是来劝进的么?不要走,待孤王下了厕来,封你们七八等的子男罢。”伯纯听了心里不快,自走向别处去了。那两人下了毛厕,不见了那劝进人,相顾大笑道:“别管他,且去听一回大鼓词罢。”真是:临楼大饣甫开新典,歌舞升平又一朝。
竞优秀礼帽作舞蹈寄感慨鼓板绕余音
却说那两人正是第一回上借他作引的刘哈儿同马回子。他两人出了毛厕,拉拉扯扯喧喧嚷嚷向园中闯了一回。闯进个酒棚去喝了一回,又醉醺醺的闯出酒棚。却好前有两位优秀人物。
两个人说着笑着分头直撞过去,一人一个,那两位优秀人物的礼帽便咯碌碌撞将下来,像两个西瓜般在地上乱转。优秀人物不觉勃然大怒。他两人笑道:“怪不得人家说圣天子天与人归,百灵呵护,连这两个帽儿也灵起来,在那里舞蹈山呼哩。”说时,向地上拾了起来,一人一个捧给优秀人物道:“这样贵重的帽子,爷们带也不系一根便戴了,逃走了可通缉也不中用呢。”
说完笑个不祝两位优秀人物原想大发威风的,如今见他们两行的说的,七分醉三分疯模样,倒没法奈何他们,向他们盯了几眼,拿着帽子走了。两人看他们去远了,直笑得酒都险些呕出来,拍手跌足向着前边道:“帽子逃走了,快些来呀!”
一路说,一路笑,直到大鼓棚里来。
京里的大鼓书场本是非常简单的。两张长凳一只半桌,青瓦茶壶组窑茶杯一副而外,只有一副大鼓行头罢了。这天却靠着圣天子洪福,也装点得有声有色。那棚前缀着三个红纸球,球下垂着五采纸穗临风摇曳着,一溜悬着四盏红灯,两根棚柱上粘着一副对联道:男儿爱国争先听圣主开基第一棚不知道是谁的手笔,居然典丽确切。他们两人原不理会这些,正往里走,忽听耳旁一声霹雳道:“二位来呀!”两人不觉一惊,回头看时,才见一个满脸肥麻一头黄发的通州婆子立在个凳上,嘻开着嘴喊呢。进了棚子,也有几个客位,满坐着许多听客,也有鬅头高跷的,也有毡笠草履的,也有短襟窄袖的。
虽是个大鼓棚儿,倒也成个五族共和的模样。
两人挨个座头坐了,见场上还没开唱,一个戴着毡帽衔着旱烟袋的正抹拭着鼓板呢。停了一回,从场后走出个女子来,扎着脚管,挽着个高髻,略点了一痕胭脂,向众人抠(扭)了一抠(扭),将鼓板试了一回,才念出四句开篇来道:揖让征讨各一时,前人事是后人师。
花开花落空庭里,狼藉东风付剩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