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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应辰此时身被荣宠,又仗着昔日名士风华,一到京时,便倚仗文章,傲睨亲贵,高车驷马,不可一世起来。一上京便从袖里发出一篇歌颂赞美?皇典丽的文章来,登时传诵天涯。他却晓得鹤山此时已成入笼之鹤,便驱车专谒。被阍者拦住不得进去,知道强也无益,折回车来去看伯纯。那时伯纯正接得鹤山信后,无日不在挹芬家行乐。他是个大员,依例应该恪守官箴,深居简出。便是偶然行乐,总得易服微行,免人指摘。那知他非但不怕人指摘,并且招摇过市,一若要人注意的一般。
这天应辰去看伯纯时,家人说在挹芬家呢。想此老婆娑,兴复不浅。便到挹芬家来,说是寻李大人的,便直走进去。到了内院,只听得里边低吟着道:“从今拜佛烧香后,整顿全神注定卿。”便笑着揭帘进去道:“老先生好乐啊!”看时,见伯纯原一人坐在那里,并没见挹芬,因又笑道:“老先生又掇谎哩,卿既不存,神将安注?”
伯纯不觉呆了一呆,见是应辰,笑着立将起来。接着里面挹芬笑问道:“谁呀?恕奴正梳着,等回出来拜见罢。”应辰忙笑道:“不必出来,我们是绝不拘俗的呢。”说着,坐着同伯纯讲了几句契阔,便向桌上翻着。见一张纸上密写着楷书,馆阁体载非常工丽,一望是老太史的手笔。正要检起来看时,被伯纯一手抢去,塞在怀中道:“你又来罗唣了。”应辰笑道:“敢是定情诗么?到老风情,古人不废,老先生又何必吝此珠玉呢?”伯纯沉吟了一回,叹道:“便说他是定情诗也好。只你却不必看这些呢。”说时挹芬已妆罢出来。应辰不住的赞了几声。伯纯忽发狂态,吟道:“梅花倚雪越红艳,如汝差堪共白头。”应辰抚掌大笑。却把个挹芬笑得不好意思,搭讪着说出几句惊人听闻的话来。真是:东平瓜熟秦王死,赖以佯狂保令名。
趁香车良辰拥佳丽游僻地粪窖话前游
却说挹芬听伯纯念出这两句诗来,别的字不懂,只“共白头”三字觉得似说着自己,便搭讪着道:“不要做诗罢,明天是千年难得的盛会,我是去玩定的,你们便什(怎)么样呢?”
这句话把伯纯心事突然提了起来,面上便惨淡了许多。忽然一转念笑道:“我的车已被人家借去了,想叨你些光,跨着你车沿去乐一回呢。”应辰忙道:“我原包了辆车在那里,我们何不一起走呢。”伯纯摇头微笑。挹芬没奈何只得应道:“什么跨车沿不跨车沿的,大人要同去怕人家说什么话了。”伯纯大喜。这天便在挹芬家混了一天。
到明天东方还没有发白,只听得一阵爆竹声,东南西北的响应起来,远远的又接着一队队的军乐,直把伯纯闹得再也睡不祝张开眼来一看,见居然睡在挹芬家里。仔细一听,觉几间屋内都静悄悄地的,自己便轻轻地起身穿着衣服。却惊动了一个丫头在被窝中问道:“大人怎(这)早晚便起来了,太阳还没下地呢。”伯纯怕惊醒了挹芬,随说道:“我原重要躺的,你自躺着罢。”说完向妆台上随意拉了册书,连衣躺在床上。
揭开第一页来看,那知不是别的,是一册新发行的《通历》。想要换时,又不便下床,只得往下看去。只见正月份那一页的第四行,一直双行直写到底,便读着道:四日癸酉,金房危,宜祭祀、祈福、沐寓剃头、扫舍、破土、安葬、入学、修造、出行、上官赴任、会亲友、开市交易、上表、结婚、登大宝便再也忍不住,诧异道:“从没见《通书》上标过‘宜登大宝’的。难道民意可制,天道亦可制么?”
说完,再看了一遍,那“登大宝”三字兀自在那里,并且这“大”字还似拉开了阔嘴在那里向自己笑的一般。便把那通书一丢,张着两眼向床顶呆呆看着。恍恍惚惚见床顶上有许多羽旄干戚,金辇玉辂,拥着个龙颜日表的圣人过去。要想把手去扪时,门外一阵军乐把隔房挹芬惊醒,咳嗽了一声。伯纯低唤道:“早些起来梳洗罢,外边正热闹呢。”挹芬懒懒的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些丫头听得挹芬说话,才一个个擦着眼爬了起来。不多一刻舀了脸水进来,请伯纯洗脸。伯纯此时心如冰冷,无可无不可的洗漱了。接着,挹芬乱挽云鬟的进来,笑道:“大人怎没还公馆啊?”伯纯一笑。挹芬道:“请你外边坐罢!”伯纯会意,便把房让给了他,自向外边书室中去。见檐前居然已挂着四盏红明角灯,锦穗低垂,檀笼深护,明角上还隐约描金着“太平万岁”四字。也不去管他,自打着出去以后的主意。
不知不觉太阳渐高了,人声渐杂了,挹芬也妆罢出来了。
见他轻清倩雅,结束非凡,暗暗点了点头。又不多一回,午饭也过了,车也套好了。挹芬换了件衣服,向着自己嫣然一笑,便携手上车。伯纯此时喜孜孜的,拥着无双佳丽,宝马驮来,从车窗中望着。见六市萧条,除却两面国旗、一檐灯彩以外,也没什么繁华景象。车到了公园门口,才要下车,见一匹高头骏马风也般的卷来,从车前掠过。看马上时,一个戎装煊赫的将军据鞍顾盼着,正是甘棠。伯纯向他笑了一笑。只甘棠却见他同挹芬同车,现着满脸纳罕样子,一刹时便过去了。伯纯见他这样子,自己觉得不虚此行,非常得意。便先自下车,候着挹芬一同进去。
果然千年盛典华丽非凡,一个周围十里的园子,全凭官厅预备,竟装点得花团锦簇。东一堆西一簇的,都是些变戏法哩,唱鼓儿词哩。两个才进了园不十步,便见刘其光同戚少甫胸前挂着光灿闪烁的徽章,有笑有说的走将过来,见了伯纯同挹芬,忙凑上来笑道:“大人今日遇了尧天舜日,竟携着无双佳丽来逛起园来哩。”伯纯微微一笑,故意向挹芬耳边密语了几句,傲然道:“我们还没走遍园中呢,再见罢。”说完,携着挹芬走了。
不一回又见那应辰等也走了过来。一式的峨冠雪领,像当着什么职务的样子。伯纯笑道:“忙呀,怕还没饱过肚呢。”
挹芬也上前见了。应辰等齐笑道:“不想老大人今天竟乐得挟妓冶游起来。”伯纯笑道:“只这一点强似你们些罢了。至于计事论功,彤庭懋赏,衰老余生那里敢望诸君项背?”说着,又携着挹芬走到别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