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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且说左丞相伯颜乃天子之股肱,朝中之耳目,生杀予夺无不由他,升官加爵尽出其手,真乃是品居一人下,权尊百僚上。他的那赫赫威名震宇内,岩岩气象遍乾坤。正值理事,这长官上前禀道:“今有苏松都统阿鲁台差参将铁木儿要见。”伯颜说:“他如今镇守苏松一带地方,甚是一个美缺。从没见他有什么物件贡献于我,今来求见,有何话说,即命他进来。”长官传出钧旨,说道:“丞相爷命你进去。”那铁木儿就往里走,长官说:“此乃相府,不比别处,须要小心。”木儿拿着礼单到得堂下,说:“参将铁木儿叩头。”伯颜丞相说:“你是阿鲁台差来的么?”参将说:“是。”丞相道:“你那本官屡报虚功,外邦尚未臣服,差你来何干?”铁木儿禀道:“本官久失敬仪,罪不容辞。聊具珍奇数件,美人一名,少伸犬马,现有礼单奉上。”这伯颜丞相乃是洒色之徒,见有美人一名,便就中其所好,不觉满心欢喜。随吩咐道:“铁木儿,你说有美人一名,可曾进来否?”铁木儿说:“美人现在外厢,只因未蒙钧旨,不敢造次。”伯颜说:“既在外厢,快备彩舆接进府来,休得迟延。”木儿即命侍女服侍丽容进府。这丽容总想着那霞笺之事,只可付之流水。况且山高路远,做梦也不知玉郎前来赶他,遂跟着侍女到得丞相台下,说:“张丽容磕头。”伯颜丞相说:“美人,抬起头来。”丽容将头一抬,丞相将丽容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妙哇!天姿国色,绝世无双。铁木儿,你本官真是一个妙人,他既是用心如此,封侯进爵指日可望。你还有什么话讲?”木儿说:“俺本官仰伏天恩,坐镇苏松,四国尽皆纳降,故特遣小官献纳美人来供歌唱,以觇升平之乐。”丞相说:“我堂堂广宝,画栋雕梁,只少金钗十二,今喜得娉婷到此,满堂生香,岂是寻常佳贶。我将美人贮之金屋,早晚服侍于我,可以曲尽人生之乐矣。”这丞相正与木儿说到快活处,忽有圣旨来到,丞相摆了香案接旨。叩拜已毕,内史开读,说曰:“‘丞相伯颜所进番僧,教演宫女已熟,朕在便殿诏丞相同观。’谢恩!”伯颜说:“万岁,万岁,万万岁!”谢恩已毕。伯颜丞相吩咐说:“方才进的张丽容,甚可吾意。我与他正好快乐,谁知忽有圣旨命俺入朝,似此好事多磨,令人伤感,也罢,先令侍女将丽容送与后堂,令夫人暂且收管,侯俺回朝再作理会。”正是:
君命来召不俟驾,玉踵连步急速行。
要知丽容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伯颜丞相纳丽容,奇妒夫人献宫中
却说伯颜丞相的夫人,天生奇妒,不能容物。听的有人传禀说:“丞相新得一美人,乃苏松统制阿鲁台送来的。因圣上有旨来宣,丞相上朝去了。如今奉令送入内宅,望夫人暂为收留,待丞相回来再为发落。”夫人一听,不觉怒气冲天,说道:“叫他进来,看是何如?”丽容刚到内宅,见了夫人,说:“贱婢磕头。”夫人看了一眼,便说道:“好个美人,生的果然标致。你看春山淡扫,秋水横波。腰肢摆动,香浮遍体。两脚行来,莲生满地。真乃好一个佳人。”有词为证:
看他温柔体态,旖旎轻扬,一似太真容貌,西施模样,谁不欲相亲相傍。美妆天姿国色果无双,令人频咽酸浆。右(上)调《琐窗郎》
却说夫人夸奖丽容的美处,原来别有深意。这丽容认是真心待他,谁知那夫人变下脸来,说道:“贱人,贱人,这所在也不是你伫立的去处,叫侍儿快赶他到厨房去。”众婢子知道夫人的严恶,答应一声,即刻将丽容赶到厨下去了。众婢子回复夫人说:“美人在那里哭泣哩。”夫人说:“叫他不要哭,我还有个好地方安置他。我想这样美色,我见他犹自动情,何况那老儿。若是将他留在身边,势必夺我之宠。我有一计,如今皇帝家花花公主招赘了元都驸马,正要选人服侍公主出嫁。不如我将计就计,快写一道表章,将他献与太后,服侍公主,以绝老贼之念,岂不是好。”思想已罢,趁着丞相进朝未回,即将丽容偷偷送进宫去了。太后一见,看他十分美貌,亦自心喜,以为公主得人,甚觉可意,将丽容留在宫中。这且不提。
却说李玉郎来赶丽容,赶来赶去,盘费已尽,尚不能赶上丽容会得一面。及挨到京中,举目无亲,苦不可言。只得打听相府在那里,好去探听一个消息。但是侯门如海,向谁询问。坐在相府门首,又苦又恼。把那进谗的洒银公子恨了一回,随又哭了一场。自分饿死京中,也不得见面了,不如回到店中,寻一自尽罢。方才转步,忽听有喝道之声。已经走到近前,这玉郎一时躲避不及,竟是闯了丞相的道了。那伯颜丞相大怒,说:“什么人敢来闯我的道,左右快与我拿过来审问。”众奴一听,答应了一声,就如鹰拿燕雀将李玉郎拿到相府审问。只见伯颜丞相坐了中堂,众人将李玉郎拥到堂上,丞相问道:“你看我头踏在前,节钺在后,是何等的威严。你怎么大胆闯俺的道?”李玉郎跪禀道:“念小生云间世族,寄迹京华。丞相天上台星,望乞垂怜草芥。”丞相听他之言,倬有儒风。因问道:“那里人氏?叫甚名字?快些讲来!”玉郎回禀道:“俺乃住居云间,姓李名彦直,小字玉郎。幼习儒业,长列黉序。”丞相说:“听汝之言,自然是松江人了,可有父母么?”玉郎说:“家父身在缙绅,于今退居林下。”丞相问:“是何官职?”玉郎道:“当年曾为御史。”丞相不觉起敬,说道:“原来是一位公子。”起来作揖。玉郎说:“不敢。”伯颜便道:“只管起来,我还有话问,你既是贵家子弟,为何狼狈至此?”玉郎跪说道:“有个缘故,只因游学京师,以图侥幸。谁知功名难望,盘费净尽,因此落寞。近闻乡人说,阿鲁台老爷所进有一张丽容,与学生系中表之亲。故此特到府前探言,谁知误犯台颜,望乞恕罪,施恩开放。”丞相一听,说道:“原来与新人有瓜葛之亲,几乎错认飘蓬。我看你英姿美貌,潇洒风流,多应是未遇蛟龙,将来禹门必跃。你方才说,阿鲁台所进丽容美女,有中表之亲,我想令妹到此,并无亲人,既为中表,相见何妨?”玉郎禀道:“学生到此,正图一面,丞相不疑,足见大度,不胜感激。”丞相说:“何疑之有。”命侍儿快请新娘出来相见。院子传进,夫人怒犹不已,吩咐侍儿:“你去对那老狗讲,只说太后打发公主出嫁,驸马闻听我府得一出色美人,即时宣进宫去了。”侍儿答应一声,便往外走,到得中堂,见了丞相,丞相说:“侍儿,请那新娘来见他表兄。”侍儿说:“老爷在上,小奴叩禀,昨朝进的美人,夫人见他十分标致,绝世无双,恐其夺了他的宠幸,连夜写下表章,将他献于太后,服侍公主招赘兀都驸马去了。老爷与那美人表兄说,教他不要思量罢。”丞相一听,大怒,说道:“气死我也!那张丽容原是阿鲁台献于我的,怎么献于太后,这是那里说起,岂不令人可恨!侍儿,你且回避,我自有处置。李生过来,你如今远来到此,令妹又不能相见,如何是好。也罢,科场已近,你可在此攻书,倘得高掇巍科,老夫自当代为欢庆。”玉郎说:“多谢丞相大恩!”又吩咐院子道:“你可将李相公送到相国寺中读书,吩咐僧人好好看待于他。那薪水之资,我这里一应送去。”院子答应一声,即将玉郎领去。正是:
可惜美娇姿,堪嗔嫉妒妻。
情知不是伴,相随因事急。
不知李玉郎将来得见丽容否,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