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姐这时躲在殿后,原听得亲切,心想吾命休矣。不如趁此自尽了罢!一眼看桌上搁着一柄剪刀,她拿起剪刀,向喉咙里刺去。说时迟,那时快!早有三四个太监抢进屋子来,把她剪刀夺去。不由分说,一个人拉着一条臂膀,后面两个人推着,横拖竖曳的推上殿来。这时李家小姐虽已剪去头发,但一圈刘海发儿,后面衬着粉颈,前面齐着蛾眉,丰容盛鬋,不减从前在金锁桥下遇见时的风姿。皇帝看了,禁不住笑逐颜开,说道:“美人美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今好好的跟朕进宫去罢。”那李小姐跪在下面,只有哭泣的份儿,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皇帝看她哭得可怜,又被她美色感动了,便亲自走下座来,拿袍袖替她拭干脸上眼泪,用好言劝慰她,说道:“朕和你也是前世有缘,自从那天在金锁桥下见面以后,害得朕眠思梦想,废寝忘餐。如今来唤你,也并不是要硬逼你失身于朕。朕求美人可怜朕一片痴心,早早跟朕进宫去住着,使朕得每日望见美人的颜色,也心满意足了。倘然美人要立志修行,朕也不敢相强,只是这种龌龊狭小的地方,也不是美人可以住得的,朕圆明园中佛殿很多,美人进园去,爱住在什么地方修行,便在什么地方。朕便打发几个宫女伺候美人,绝不相强。”
皇帝这一番话说得温存体贴,左右侍从的太监们从不曾听得皇帝说过这种温柔话,听了十分诧异。接着皇帝问:“外面可曾预备美人坐的车儿?”大家齐声答应:“早已备齐。”皇帝吩咐把这美人好好的扶出去。李小姐见太监上来扶她,急逃到月真跟前,向月真怀里躲去。那月真到了此时,看看也庇护她不得了,便亲切地劝慰她一番。又附耳低低的对李小姐说道:“小姐到了这时候,也倔强不得了。皇上一动怒,性命便不保。如今皇上既答应你宫里去修行,我看这位皇帝也还懂得可怜女孩儿。只叫小姐立定主意,不肯失志,皇上也无可如何了。”李小姐听了月真的话,心中便打定了一个死字的念头,一任他们把她接进宫去。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六十八回金莲点点帝子销魂,珠喉呖呖阿父同调
却说李家小姐自从进了圆明园以后,咸丰帝吩咐把她安顿在西山佛寺里。又挑选了八个年轻宫女,住在寺里侍奉她。那李小姐到了佛寺里,真的谢却铅华,长斋礼佛。咸丰帝虽有杏花春、牡丹春一班绝色女子陪侍着,但一般浓脂俗粉,皇帝也看厌了。宫中六千粉黛,总赶不上李小姐这种清丽美妙的神韵。皇帝想起她来,便亲自到佛寺里去看望。那李小姐把皇帝迎进寺去,便自顾自跪倒在佛座前,诵读经卷。一任那班宫女伺候着皇上。待到皇上传唤她,她走到跟前,匍匐在地下,再也不肯抬起头来。皇帝忍不住了,自己伸手去搀她,她便哭得十分凄凉,口口声声说:“万岁许贱妾进宫来修行,皇上圣旨想来总可以算得数了。”
皇帝被她一句话塞住了嘴,一时里却也反悔不得,只得听她去。但是眼看着这样一个绝色美人不得到手,心中说不出的烦闷。后来皇帝赏了她一个“陀罗春”的名字,常常到寺里来和她谈谈。陀罗春见皇上没有逼迫她的意思,便也不和从前一般的冷淡了。只是有时说起她母亲被官府里用刑拷打,死得苦,要求皇上办那官府的罪。咸丰便依她,下谕给吏部,着把那官府革了职,充军到宁古塔去。陀罗春见报了仇,才把悲伤减轻了些。便是皇帝几次来召幸她,她总是抵死不去。逼得她紧些,她便寻死觅活,拿刀动剪。咸丰帝也没奈何她,只得暂时把这条心搁起。
这时只因皇帝欢迎小脚汉女,那班大臣要讨皇帝的好,到苏、杭、扬州一带去搜罗了许多小脚姑娘来。有的尖如束笋,有的小如红菱,各把裙幅儿高高吊起,露出一双纤瘦玲珑的小脚来。一霎时,圆明园里花前廊下,都留着纤纤足印。讲到那弓鞋样儿,越发的斗奇竟巧。有的用红绿缎子绣鲜艳的花朵儿的;有的鞋口儿上挂着小金铃儿的;有的把脚底儿挖空了,里面灌着香屑,走起路来,步步生香的。咸丰帝看在眼里,真是销魂动魄。只苦的宫里规矩,小脚女子一进宫门,便要杀头。后来还是穆总管想出一个法子来,推说是宫里太监,不够差遣时,雇用民间妇女,在宫中打更。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便有许多小户人家的妇女,进宫来受雇。宫里定出两个条件来:第一要年轻;第二要脚小。又拣那皮肤白净面貌标致的,送去在皇帝寝宫前后打更。那班女人到夜静更深的时候,都被皇上传唤进去,—一临幸,每夜临幸三人。临幸过的,都有珍宝赏赐。那格外标致的,便留在宫里,封做宫嫔。不上半年,那封宫嫔的汉女,差不多把个圆明园住满了。
皇帝住在园里,有许多美人陪伴着,再也不想回宫去了。照宫里的规矩,皇帝每年三四月到圆明园避暑。到八月时候,到木兰去打过围猎回来,便回皇宫。咸丰这时候每年一过了新年,便要搬到园里去住。直到十月里,还不回宫。非得孝贞后再三上疏请圣驾回宫,他才不得已回宫去过年。在这三五十日里,他想着园里一班美人,险些要害起相思病来。只因皇帝喜欢汉女,那班小脚女子,便顿时威风起来。里面最得宠的,要算杏花春和牡丹春。这两人在园里,作威作福。那班满洲妃嫔,个个都去奉承她。可怜她们都是皇上挑选秀女的时候选进宫来的,实指望一朝得宠,门户生光。谁知这时皇上迷恋江南美人,把她们一班满洲少女一起丢在脑后,门庭冷落,帘幕销沉。大家没有法儿想,只得来拍四春的马屁。
内中有一个新进宫来的秀女名叫兰儿的,却是满洲妇女中出类拔萃的人才。讲她的年纪,正是豆蔻年华;讲她的风姿,真是洛神风韵。轻颦浅笑,袅娜动人。一进园来,指派在桐荫深处。从此长门寂寞,冷落红颜。早晚只听得笙歌欢笑从隔院传来。问时原来天子正和一班汉女在那里歌舞作乐。兰儿听了只得叹一口气。从此深闭院门,潜心书画。不多几天,居然写得一手好草书,又画得好兰竹。你们不要看她小小兰儿,她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子,也是一个极有作为的女子。她一生的事迹很多,掀波作浪,清朝三四百年天下,也断送在这宫女手里。下文要叙述她的事体很多,做书的一枝笔忙不过来。如今趁她在不得意的时候,先把兰儿的出身叙一叙。
兰儿原是满洲正黄旗人,姓那拉氏,查起她的祖上来,是叶赫部的子孙。太宗的孝庄皇后,也姓那拉,讲到她的门第,却也不坏。兰儿是她的小名,她父亲名唤惠征。那拉氏到了惠征手里,已是十分贫苦,亏得他祖上传下一个世袭承恩公的爵位,每年拿些口粮,拿来养家小。惠征从笔帖式出身,六年工夫,才爬到一个司员。他太太佟佳氏却是大官府人家的小姐,惠征靠他丈人的脚力,从司员放了安徽芜湖海关道。在前清时候,那道班里要算关道最阔了。惠征得了这个美缺,一跤跌在青云里,心中说不出的快活,便带了家眷,走马上任,到了芜湖。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