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各事无不顺适,且亦无所骚扰,诸人靡不悉心修饰,太后以是大慰。旋语余曰:“尔之面色,脂泽太淡,人将以尔为嫠,且尔唇吻,可涂丹朱,习尚如是。今且不需尔,可返室中,重敷颜色焉。”余于是复归己室,施脂粉如众。惟自窥姿色变异,不禁大笑。于时又入太后室。太后曰:“尔之颜色,今诚美矣。苟尔以脂粉为縻费者,吾将为尔购之。”太后且言且笑,彼固恒戏弄余者也。
九节
此时太后饰妆已毕,乃有数宫眷持来外褂甚多,备之选择。彼谓将衣其色之淡青者,乃选之至二三十袭,讫无一当。命再持数袭来。其后,选得一外褂之绿色者,上绣百蝶。复衣一紫色坎肩,亦绣蝶者。褂之下端,垂珠缨。太后并戴明珠,其中之一,大如鸡子,盖彼所最爱者。非有要事,不悬之也。头饰左右,簪玉蝴蝶花各一。手钏与指环,亦无不有蝴蝶者。质言之,无物不与之相配也。其头饰上,珠宝之中,仍簪鲜花。白茉莉,其最爱者。皇后与宫眷,不得簪鲜花,但出于太后殊恩而赏之则可。余等可簪珠与玉之类。太后谓鲜花仅彼可用。其意以为余等年太幼,簪之恐损花也。太后装束既竟,乃随之入朝堂,当嘱将骨牌携之与俱,盖将于此时戏之以消遣。戏牌时,且与吾等语,谓吾等对于美国妇人,各宜和悦,且宜恭谨,并可引之周览各处。太后曰:“今之各物都已更易,此固无妨也。”又曰:“吾思之,颇欲自笑,今更易各物,果何为乎?彼等见之,将意余等起居,无不如是。此后如有询尔者,尔可以并不如是,每有朝觐,则更易对。俾令彼等为之惊奇也,且尔必语此。不者,将无人知之。而前此之忙碌,太不值矣。”今日固私觐也,故太后未用其宝座之大者,仅坐小宝座上,居朝堂之左,每晨受诸臣之朝,是于此,而皇帝立于其侧。时一太监入,即昨日之人,谓诸妇人已至宫门,共九人焉。太后乃令宫眷数人于院中迓之,并导之入朝堂。彼等如命以去。余则立太后座右。继见彼等佥登堂阶,太后低声询余曰:“谁为伊文斯夫人耶?”余以从未与之谋面,遂以不识答。及其既近,余见一妇人,与美使夫人偕行,决其必为伊文斯夫人也。乃以之告太后。既近前,太后曰:“彼女教士又偕康格夫人来矣,每次渠必与俱,吾将告以恒喜见之,视渠果能明吾意之所在否?”
康格夫人既与太后握手,复引伊文斯及其他诸夫人,与太后相见。余侍侧,窥伺太后,见其状极和蔼,笑容可掬,与曩状大殊。而谓彼等今得相见,实所欣慰。乃命太监携椅入堂,俾诸妇坐。同时太监又进茶焉。太后乃询伊文斯夫人:曾否爱悦中国?以北京之地为如何?寓此者已得几时?尚有几时淹留及居停何处焉。余已熟闻太后语,故凡所询问,无不一一知之。旋康格夫人语其译人,谓久不见太后,谨询起居。太后告余曰:“尔告康格夫人,余之起居殊健,且余见之殊喜。惜余不克时时视朝,不者,可恒相见。”又续言曰:“公主将陪宴也。”于是朝觐始毕。
宴设于太后宫后之养云轩,特铺陈此地以作餐室者。凡果食等均备于此。除太后皇后皇妃外,均与宴。余以布置餐桌,约费两小时始毕。太后谕用外国之白台布,似觉净洁。而掌花园之太监,又以鲜花饰台上。太后又命座位之如何安设,曰:“伊文斯夫人尊客也。康格夫人虽为美公使之妻,然居京者久,故宜以伊文斯夫人居首。”后又告余:“各人座位,一依其阶级为先后,公主及太后侄女为女主人,各相向坐。”余等乃置金制之菜单盘于桌上,及金盘之盛杏仁、瓜子者。其余诸物则银制。且设箸焉。太后并谕:外国之刀叉亦必备。餐为满式,共二十四盘。外则有甜菜及水果等。太后复谕用最美之香槟酒,而言曰:“吾知西妇桓喜酒也。”
时诸宫眷中,竭诚以待客者,吾自思,惟吾一人而已。其故,盖以太后时规范彼等之举止,而训责过严,闻外人之朝觐也,渐生厌恶矣。方余等进食时,一太监来谓余曰:“太后方于其宫中相候。食毕,可导诸夫人往见之。”故余等食既入太后宫,见其方于此迟吾辈。太后起立,嘱吾询伊文斯夫人:曾有所食否?以所飨者,殊不精美也……旋又谓:渠甚愿以其私室,示伊文斯夫人,备渠或知其起居状况。于是乃导之入其卧室中,而请伊文斯及康格夫人坐焉。太监等于时进茶,一如恒时。太后乃请伊文斯夫人稍羁于京,而观各处寺庙焉。曰:“吾国虽古,然无精美之建筑如美国者,知尔见之,必觉各物无不奇特,吾今老矣!不者,吾且周游全球,一视各国风土。吾虽多所诵读,然较之亲临其处而周览之,则相去远甚。虽然,其中盖有难言者,此后吾或可一行。但吾甚惧夫离国也。方吾回銮时,所有各处,几不复能辨识,至今犹有余恐。此间各事,无不惟余是赖。皇帝固太幼也。”
太后乃回顾余等,命延诸夫人周览宫殿及着名之龙王庙焉。庙居颐和园湖中之小岛上。旋康格夫人谓将有所陈白,而语女教士趋前申其说。康格夫人方与此妇人语时,太后已急不可待,欲知其所言者为何事,乃以之询余。以余一人,欲聆两妇之语,又欲聆太后语,诚觉大难。余所仅得而闻之者,仅有一字,则绘像也。以是始得猜其余事。乃余方未能以是告太后,而此妇已进前陈词曰:“康格夫人之来,特有命意之所在,盖有美国画家加尔女士,意欲绘一太后肖像,送之圣路易博览会中。俾彼美人士,得知君临中国之太后,其美果奚似,而乞太后之俞允也。加尔女士者,则烟台海关税务司加尔之妹也。”
时太后状甚惊异,盖此妇言时,渠固悉心听之,惟渠不愿自言不稔其言语耳。乃回首视余,此盖预先布置,欲余翻译之暗记也。然余未即为之译,而康格夫人又嘱其友女教士再为太后述之,盖以太后不洞悉其所语也。太后乃谓余曰:“此妇所言,余殊不明了,余思尔为余言之,当稍佳。”故余乃一一为之详解,惟余知太后必不知绘像之意义,因太后至今尚未摄有肖影故耳。
吾今且释中国人绘像事,彼等必死后为之,盖欲留为纪念,而使其后世拜祷之也。吾见太后有惊诧色,殊不愿其于外人前而呈昧于此事之情状,因潜摄其袖,而语以稍待,将以各事一一为之详释焉。太后答曰:“今且稍为吾释之!”吾乃以宫中习语为之解,语与原有之华语稍异,来宾闻之,佥不得而知。太后于是乃略知其大意,于是谢康格夫人之厚谊,而允稍待以答之。太后语余曰:“尔告康格夫人,凡事余不能独断,必与诸臣商议后,乃能决之,想彼亦有所知。且谓余凡有所举,必格外审慎,毋令国人议余之后。祖先之成规,余固不得不遵守之。”云云。余聆此言,知太后于此事,盖不欲再有所讨论矣。
方是时也,太监总管入跪太后前而奏曰:“舟已齐备,诸夫人可乘此渡湖游庙矣。”太监等此种行为,率由宫眷示以暗号而致之,以太后已疲于话语,而不愿再有所计议此等事故也。余今特于此详释之:凡值外人朝觐时,必派宫眷一人,以伺察太后之举动。苟于某事,觉有不悦,或倦怠状,宫眷乃以暗号示太监总管,渠即入室如前状,中辍其议论,而解其烦困焉。于是太后乃与诸妇人兴辞,而谓其意盖恐诸人归去之太迟,且愿其多得时间,俾可优游以周览各处云。
第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