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个包衣人进来报道:“裕制台奏报义和团拆毁保定铁路,副将杨福同在奉命往剿,在易州地方,被戕身死。朝廷下旨,已叫聂士成相机剿抚了。”刚毅道:“了不得,这如何剿得?荣中堂怎么这么不解事,聂士成是他的部将呢!”载漪还没有回答,又一个家人进来道:“各国钦使,都到总理衙门来责问。庆王爷没法对付,已允他们奏请旨意了。”载漪道:“事情急迫,等不及早朝了,咱们就入宫去罢。”於是端王载漪,庄王载勳,大学士刚毅,同入宫求见。毓贤就在宫门口探听消息。见他们入内,足有顿饭时光,一个太监匆匆出来,毓贤迎上去询问。那太监道:“有旨意召见庆王爷呢。”不多一回,就见庆王随着那太监入宫去了。整整候到天晚,才见庆王出来,接着载漪等也出来了。毓贤迎上问道:“事情怎么样了?”载漪道:“咱们家去说罢。”载勳、刚毅,一齐上车,依旧同到端王府。
大家坐定,载漪道:“老佛爷已被我们说得心动,不意奕匡到来,说上洋人许多利害,老佛爷心又活了。我们跟奕匡,辩论了好一回。老佛爷说,明儿早朝,叫衆大臣议了再办罢。
你看此事如何办理?”刚毅道:“此番的事真奇怪,小李跟我们这么的交情,也不肯帮帮忙。”载漪道:“你不要错怪他,他又不是大臣。这种军国大事,难道好列在我们里头议论的么?至多暗中助我们一臂就是了!”载勳道:“老佛爷也很恼洋人,不过怕兵力上敌不过。最好找一个老佛爷平素敬信的人,帮我们一句话,这事就成功了。”毓贤道:“回王爷,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了。”载漪忙问是谁,毓贤把大拇指一竖道:“是徐中堂。”载漪道:“是不是徐桐这老头儿?”毓贤道:“是的。徐中堂从翰林历官到大学士,他的理学工夫,却是数十年如一日。现在这么大年纪,还天天的诵《太上感应篇》,填写功过格,就这一层,已非他人所及了。这位先生,痛恨新学如仇。他的门生李家驹,为做了大学堂提调,严修为请开经济特科,他竟把二人的名宇,榜在门上,不准他进见。他的宅子在东交民巷,他为恨见洋楼,每逢出城拜客,不走正阳门,总是绕道由地安门出去的。太后为他是耆臣倾望,每次召见,总是改容敬礼。遇为大政,总要询问他的,如果得他一言,皇太后自然再不会犹豫了。”刚毅笑道:“亏你想的到,两位王爷不便去,我和你去拜他就是。”载漪道:“还是你们爷儿两个辛苦一趟罢,八十多岁的人,我也不便请他到家来。”
刚毅、毓贤,随坐车到东交民巷徐桐宅里,投了贴子进去。
随见徐桐的儿子徐承煜迎接出来,带笑陪话,说家严正在诵《感应篇》呢。刚毅道:“不要紧,咱们都是自己人。”承煜陪着,同到书房坐定。刚毅把来意说明,随道:“令尊跟前,全仗侍郎鼎力。”徐承煜一口应允。一会子,徐桐出来,承煜道:“刚中堂、毓中丞请过来,是要你老人家在太后跟前帮一句话。
"徐桐问是什么事,刚毅道:“这是端王爷的意思。”随把洋人教民如何专横,百姓如何怨愤,义和团如何忠诚可靠,法术如何灵验,奕欣如何反对,太后如何迟疑的话,从头至尾,备细说了一遍。徐桐怒道:“庆亲王是国家懿亲大臣,怎时也偏着洋人,敢是他也吃了教不成?这件事,我去见太后,定要力争的。”毓贤道:“全仗中堂。”徐桐道:“国家的事情,作臣子的理应尽力的。”刚毅、毓贤,又谈了几句别的话,自去回复载漪去了。
次日早朝,衆大臣齐集。载漪、刚毅,又复啓奏。太后召对毓贤,毓贤力保义和团可用,并言机会难得,人心易失。太后向刚毅道:“国家的兵力,制得住洋人么?”刚毅道:“就奴才所知,董福样一军,忠勇精悍,已足制洋人而有余了。”
太后道:“先派人去察看察看,义和团果然可用,抚之未晚。
如果不济,就下旨痛剿,省得闹出乱子来。”随命兼管顺天府事刑部尚书赵舒翘,偕了府尹何乃莹,驰往涿州解散。刚毅奏道:“奴才求皇太后赏差,解散义和团的事,还是奴才亲自去的好。”太后道:“赵舒翘人也很把稳,如果他办不了,你再去也未晚。”刚毅见太后如此,也不敢说什么了。太后又问荣禄:“你看义和团靠得住么?”荣禄回奏:“端王爷赏识得,谅总不会错到哪里去,请皇太后不必多疑!”太后道:“你去传董福祥来,我要问他的话。”
荣禄出传董福祥,随教了他一番的话。董福样入见,奏道:“臣无他能,不过凭着愚忠,为国家杀戮洋人罢了。”刚毅奏道:“董福祥忠诚勇猛,大学士徐桐很赏其人,徐桐曾对奴才道:'他日强我中国,必是福祥也。'"太后听了,恍然道:“我几乎忘记了,徐桐是有年纪的人,见识总高一等,这件事理应跟他商量商量。”随命太监宜徐桐程刻入朝。
太后因徐桐年老,不叫他人枢府,国有大事,总是特旨咨询他的。少顷,徐桐人见。太后问他,徐桐奏道:“这是天灭洋人,天意不可违,人心不可失。”太后於是决计招抚义和团,派刚毅前往察视。载漪奏保毓贤为山西巡抚,太后准奏。毓贤大喜过望,即日走马到任。招了数十名义和团,充做卫队。一到任,就向两司道:“义和团魁首,共有两个,一个是鉴帅,一个是我。”两司不敢辩驳,唯唯而已。
此时拳民听得毓贤做了山西抚台,如蚁附膻,如蝇逐臭,成群结队,都赶到山西来。大同、朔州、五台、太原、徐沟、榆次、汾州、平定,蔓延几遍。平阳府教堂被毁,府县详报到院,公文里头,称做"团匪"。毓贤大怒,狠狠痛斥了一顿。
从此郡县承风,莫敢诋为"拳匪"了。毓贤叫打造钢刀数百柄,分赐拳童。义和团的大师兄,出入抚署,俨若贵宾。拳民焚烧教堂,营官将往施救,毓贤传出令箭:谁要救火,军法从事。
自己登高观看,大喜道:“这是天意。这是天意。”传令抚缥兵弁,守住四城门,禁止教士出入。又叫把教士老幼,都押往铁路公所,派兵看守。
过了两日,毓贤高坐堂皇,喝令兵士,把铁路公所的英国教士男女老幼三十余人,服役仆人二十余人,提到署中,一齐枭首示衆,剖心弃屍,积如丘山。又驱法国天主堂教女二百余人到桑棉局,逼他们背教,都不肯听从,喝令斩为首二人,用盆盛了血,叫诸女喝下。有十六个人,争着喝下,连呼这是"天主救世的血,天主救世的血。”毓贤大怒,叫把十六个人缚了,悬在高的地方。再逼其余诸人背教,衆人都不旨从,都喊"天主救我,天主救我。”兵士选了几十个面貌俏丽的,掠去为妻,其余尽都斩掉。毓贤喜道:“今日才大快人心!”山西地方,自从有了这位阎王抚台,教民不能安枕矣。暂且按下。
且说赵舒翘、何乃莹奉旨驰往涿州,一路行程,遇见奇形怪状的人,很是不少。都是红衣红裤,跳跃狂喊,手里都握着刀。胸前都佩着小黄纸画像,那像有首无足锐指,头的四周有光,耳际腰间,都作狗牙诘屈状。心以下书字一行道:“云凉佛前心,玄火神后心。”并且处处设坛,满树旗帜,那旗上都写着"坎字拳张"、"坎字拳曹"各种字样。百姓家没一家不上供,那供品是清水一盂,馒头五只,青铜钱数文,秫稭一把,上面满贴着红纸。市中家家冶铁铸刀,炉火冲霄,叮叮之声,日夜不绝。
赵、何两人,很是不解,忙去拜会地方绅士询问。原来这一带地方,都归天津府属。津郡拳民,始於静海县属之独流镇,称为"天下第一坛",为首是张德成,曹福田。德成是白沟河人,操舟为业,往来玉河、西河一带地方。福田是静海县人,本是个游勇,为吸鸦片吸了个精穷。义和拳传到独流镇,有几个孩子,方在习拳,德成瞧了好笑。衆人问他,德成道:“我知道这是神拳,岂是轻易能够习练的!”衆人问他你会么?德成道:“怎么不会?”说着,随取一秫稭,以黄纸掷於地上,说道:“你们拿得起么?”衆人忙着去抢,说也奇怪,这秫稭黄纸,通只不到三两重的东西,三五个壮夫,竟然拿不它起来。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