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清朝秘史(第三册)>第35章
那少年姓杜,名钰兴,字凤书,广东南海甘焦乡人氏,年才二十二岁,天性阔达,毫无町畦,幼颇嗜学,厄於经济,只得至香港深水埔船澳学习机器工艺。十九岁,南渡石叨,藉工艺自活。时于稠人聚谈中,得悉中国外交失败情状,愤气填胸,辄不禁握拳透爪,衔血喷沫,欲舍身排外。既而渐读新书,与各种民族主义报纸,恍悟中国所以致弱之由。而民族主义真理,也贯彻明了。於是锐志推倒清政府,光复故物。一面签名革党,一面驰书岳家,直白宗旨,求将聘妻善处,函中即有"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之语。杜钰兴寓在兴洲维艺寄庐,瞧见同业多半吸食鸦片,知识又很幼稚,於是极力开导,苦口婆心,不厌不倦,首倡不设烟具以祛积弊,广储书报以增见闻。衆人感其热诚,无不乐从。钰兴在荷瓦士机器厂工作时,见该厂规则,有工人凡欲辞工,必先於两星期前报告,否则难取佣值,很是束缚自由,立与黄养臯磋商,要求厂主革除,几经挫折,疲神耗费,卒达目的。星洲亚细亚火油公司新发明一种汗火水罐汽机,荷瓦士厂包办他的工程,厂主就全委给与杜钰兴,所入虽丰,心志何尝少变!此番接到香港来信,因黄养臯深谙羊城地势,派他先回国,布置一切。未几接着养臯信,言时机已熟,克期大举。钰兴喜得眉飞色舞道:“这是我平生之愿,汉族男儿所当为的事情!”立即向厂主辞工,束装回香港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五回
广尘留柬招靖庵意洞回闽纠同志
话说黄兴、赵声、林文、谭人凤、喻培伦、黄养臯、韦云卿、杜钰兴八位豪杰,在大餐馆中,披肝露胆,畅谈一切,真乃人生极痛快之事。从此之后,各地同志,每日多有到来。
次日到的,又有两位非常之士。一位福建闽县人,姓林,名觉民,字意洞,自号天外生,年仅二十五岁。生有至性,事亲尽孝,姿秉极慧,读书一览成诵,美丰仪,意致潇洒,襟度旷达,终日未尝有戚容。均与童稚嬉戏,又善诙谐,苟遇知己,雅谑间作,常致一座倾倒。十五岁入闽高等学堂,感於时事,倡言革命救国。年十九成婚,伉丽甚笃。逾年举一子,明慧韵秀,酷肖乃父。觉民尝向人道:“吾妻性癖、好尚与我绝同,天真烂漫,真是奇女子!”特着《原爱论》,阐发男女爱情之真理,刊载於某杂志,读者击节称赏。二十岁,以优等卒业。
次年赴东留学,入庆应大学文科,专攻哲学,好读俄文豪托尔斯泰书,兼娴英德两国语文,治周秦诸子学尤精。时光绪三十三年也。值国事日急,友朋聚首,相向涕零。觉民独慷慨言道:“国危如此,男儿死耳,奈何效新亭对泣?吾辈自命壮士,当仗剑而起,解决根本问题!累卵之危,庶何挽救?嗟乎!血性男子,宁忍坐视第二次亡国之惨状?”衆人听了,都很起敬。
觉民在闽,与陈与柔燊齐名,人家都称他做林陈,在日本与林文、林尹民同就一庐,情若兄弟,并知名当世,号为"三林"。
人家称林文为大林,觉民为中林,尹民为小林,那是论年序齿,并不关乎品学。
此番林文接得黄兴、赵声来书,知道将图大举,於是衆议以广尘赴港主粤事,意洞回闽谋回应,留方声洞于东京,代林文为会长。方声洞大大不肯答应,向衆人道:“诸君不许我同死么?我纵不才,习医数载,自信颇不落人后。此回起义,军医必不可缺。那么追随诸君之后,也有微长可龋且我的志愿,也要在枪林弹雨中,为国授命。现在有了死所,奈何不使我去?
况事败诸君尽死,我能够独生么?留我何益?”这发话的人,也是党中着名人物,姓方,名声洞,字子明,年才二十六岁,福建侯官人氏。自幼警敏,事父极孝。生得姿貌魁秀,双眸炯炯,饶有胆略,果毅多力,在党中以材勇称。性坚定,尚奇节,重然诺,见义必为,临机辄断,音声清朗,当衆辩难,倾动一座。友朋有过,必严辞面责。遇人危难疾病,必殷殷护视。立身简素,鄙远浮华,自奉极薄,行必徒步,居无求安,饰罕纨绮,餐常粗粝。诸友多豪放,见他这么行为,都当面非笑他。
声洞道:“君等瞧我果然是守钱虏么?特念劳能习苦,俭可养廉,吾辈志吞满虏,来日艰难,正未有艾。这会子不自勖励,他日何能与士卒忍饥劳涉险阻呢?”衆始叹服。十七岁东渡,入成城学校肄业。彼时成城为中国陆军学生之普通学养成所,声洞进成城,喜不自胜,自信他年必能为国家树立。恰值强俄驻师满洲,边境骚然,神州鼎沸。东京留学生愤懑已极,遂有义勇队之组织,旋改名军国民教育会。入会决死的,多至五百余人。声洞争先签名,勤自磨练,愿碎身作战场雄鬼。后经解散,声洞悲愤欲绝,热血如沸,逢人便痛论国事,说不是一刀两断,颠覆满政府,以建共和,吾人终无安枕之日!识者韪之。
寻遇母丧,星夜驰归,伏地号哭,哀动路人。遂滞闽,而雄心不死。度革命事业,惟军界发难,最易收效,於是寤寐不忘学武,欲入福州武备学堂,以事不果。乃出家藏新旧各种书籍,创立"阅书报社"。十九岁再度东入成城学校,不意沧桑变速,成城已改为普通中学了,大为失望,乃变计入千叶医学校,坚苦力学,成绩绝佳。二十三岁暑假时归国结婚,夫人极贤淑,假满乃挚眷返东,同居千叶,并习医。翌年举一子。声洞虽勤於学,未尝一日忘国事。此番得着港信,见衆人推己代为会长,违了素志,所以慷慨陈辞,绝对不肯承认。当下衆人道:“不是这么说,方君学德为人所瞻仰,雅望夙着,此举若败,感动的人必多,留君在此,所以为种子呢。现在不留一大才的为种子,万一不幸,全军覆没。他日卷土重来,各省豪杰,云集义旗之下,岂可使我福建无一席地呢?今日留君,为君堪当重任。
"遂挥涕而别。
林文因林尹民还在闽度岁未到,於是留柬招之。大林小林,同舟抵港。黄兴异常欢喜,口称"无论何事,运筹帷幄,不可无意洞",遂罢福州回应之议。林文道:“闽中同志极多,可派意洞回去召募。”赵声大赞此说。林觉民义不容辞,立刻挟资乘船赴闽。到了福州,不及回家,先去投拜好友冯超骧。这冯超骧,字郁庄,初名敬,年二十九岁,先世原是福建郡人氏,徙居侯官,世以武功着称。超骧状貌魁武,躯干雄伟,腰带盈围,目光如电,力能御奔马,意略纵横,神采俊迈,真是将门将种。福州旗民素来横暴,有经过旗地的,辄遭侮辱,人虽切齿,终以势力不敌,不敢与较。超骧时年虽幼,听到此事,忿火填胸,挥拳而起,誓为报复。一日,见有强悍旗民数人出城,超骧部勒群儿,趁其不备,一鼓上前,擒住了曳至大泽中,攒殴几毙。由是奇节侠名,声闻遐迩。超骧读书绝慧,善属文,长篇巨制,操笔立就,书法奇崛如其人。十余岁入邑庠,父老深器重之。会值庚子之乱,国势岌岌,超骧慨然道:“昂藏七尺驱,生此国破家亡之日。要当赴战场,执锐杀敌。倘能立马昆仑,扬国威武,固是幸事!不幸玉碎,也是男儿分内之事!
何能伊唔作书痴寒酸态,坐待外人奴我?”自是绝意科举,弱冠赴金陵,入南洋水师学堂习海军。彼时风气初开,学生都以高谈革命为识时务,实则于学理时势,茫然不知。惟为新潮流所戟刺,一似不谈革命,即不算文明似的。超骧大愤,痛责数衆人道:“革命乃是诛残伐罪救民水火的大事,公等果有此志,很该蓄之於心,待时而动,奈何视同儿戏,把此事只当作口头禅呢?”这时光,赵声在陆师学堂肄业,闻到冯超骧之名,亟来拜访,一见语合,二人逐结为至友。超骧寻以病旋闽,未及卒业,家况极贫,夫妇同栖破屋中,拥败絮,食糠豆,甚且终日不举火,乃竟不以为忧!尝向人道:“丈夫耻才不如人,贫何足念?宋武帝、明太祖岂不是赤手徒步的英雄么?”后偕陈更新字铸三的,趋闽口长门,入要塞炮术学堂,每试辄裒然高列。与铸三互相切磋,砥行砺学,夙夜精勤,声誉益着。去岁同卒业,入都经部试,铸三列第一,超骧列第四,皆得协军校,超骧於是就职於闽口炮台。
当下林觉民径投冯宅,超骧出见,执手询问,亲热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