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匡道:“奴才还有一件事要回老祖宗,现在学风很是败坏,士习很是浇漓,各处学生,动思踰越范围,干预外事,有侮辱官师的,有抗违教令的,有悖弃圣教、擅改课程的。也有变易衣冠武断乡曲的。甚至本省大吏,拒而不纳,国家要政,任意要求,动辄捏写学堂全体空名,电达枢部,不考事理,肆口诋谌。此种举动,也与革命不无密切相关。”太后道:“这么罢,赶快发一道电旨给桂抚,责成他将右辅山炮台克复,孙文、黄兴等几个着名匪徒,休放走了。一面拟旨严禁学生干预政治,并各地开会演说等事。拟了稿呈我瞧过再发!”军机大臣遵旨办理去讫,太后又与奕匡商议了几桩大事。
当下颁旨广东省复设水陆两提督缺,又因江浙两省党会充斥,枭匪滋扰,命提督姜桂题统兵驰赴浙江,办理剿抚枭匪事宜。派江苏布政使瑞澄办苏松太杭嘉湖缉捕清乡事宜。提足精神,办事各政。隔不上几时,广西革命党果然雾解冰消,右辅山炮台,全都克复了。
不意才过新年,广东地方,又酿起一件绝大的交涉案子,却是日本轮船名叫二辰丸的,满载了军火,计有枪枝九十四箱,子弹四十箱,私运进广东洋面,意图接济民党,重兴革命。偏偏机事不密,被官府侦着了,立派军舰出口,把二辰丸缉获扣祝日本人因粤海军人员擅自卸去二辰丸上的日本国旗,借这大题目,跟中国大大不答应。中国虽然理直气壮,朝野一心,究竟积弱之邦如何好与强国对抗?强国的后盾是兵力,弱国光不过是辨论,恁你妙舌生莲,瞧见了巍巍铁舰,森森钢炮,不由你不忍气吞声,忍错完结。这一件二辰丸案子,交涉终局,依旧是"赔款服礼"四个字。
二辰丸交涉才终,云南省河口、南溪等处革命党又起事了,为首的依旧是黄兴。从越南海防地方进兵,直捣河口。一面分兵攻蛮耗、开化、蒙自等处,夺占炮台,声势十分利害。究竟乌合之衆,不敌节制之师,官军一出马,三五仗就把革军打散,所失地方,尽都收复。奏报到京,皇太后私念革命党屡仆屡起,都因满汉沽恩太不均匀之故,於是降旨加恩咸丰同治以来功臣子孙。一面颁布谘议局章程,着各省督抚迅速举办,实力奉行,自奉到章程之日起,限一年内一律办齐。一到八月里,更把宪法大纲,及议院法、选举法要领,并议院未开以前逐年应行筹备事宜,刊刻誊黄颁给京内外各衙门,悬挂堂上,责成依限举办。似此切实整顿,总可消弭巨患。欲知果否太平,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一回
变出非常亲王监国入承大统两帝兼祧
话说这一年是光绪三十四年,戊申,北京城里,举行一桩非常大典礼,富贵繁华,花的钱真是如泥如水。原来上年英兵入藏,达赖喇劈避至库伦,等到唐绍仪入藏,跟英人改订过藏印条约,达赖还至西宁,便就上表中朝,恳请入朝。这会子经两宫批准,许他来北京觐见。一面命地方官盛备供帐,优为接待。光是这供帐一项,已经花掉了百余万国帑。达赖将次到京,就命亲王大臣驰往迎劳。到京之后赐居在雍和富,加封他为"诚顺赞化西天大善自在佛",恩遇异常优渥。京师居民争欲瞻仰达赖慈容,纷至遝来,几乎万人空巷。
看官,大多人聚集之处,最易兴起谣言;而遇到非常举动,谣言尤易发生。最奇怪不过,是谣言发生之后,偏偏应有奇验,好似起谣的人倒有先见之明似的。这个道理,照心理学家讲来,就叫暗示之作用。
当下达赖到京之后,京里头就兴起一个谣言,先由茶坊酒肆,继至巷议街谈,万口同声,都说两大势不并立,每通达赖或是班禅进京,不是喇嘛圆寂,就是至尊驾崩。历举康、雍、乾三朝故事为证。如康熙朝班禅入朝,在京出痘身亡;雍正朝,达赖来京,恰遇世宗宴驾;嘉庆朝班禅入觐,又值上皇驾崩等事。口讲指画,猖言无忌。并说今回达赖在京,佛驾与圣驾,不知谁是福大?真也奇怪,此种谣言传有半月光景,宫中忽然传出圣躬不豫的消息。自有了这个消息后,谣言更是利害。有人说七月二十一日,眼见一个大星从西北飞来,掠过屋檐,其声如雷,尾长数十丈,光烁烁照庭宇,至东南而陨。於是都市喧传坠的就是紫微星,预兆很是不祥。
此时宫中传出太后懿旨,徵召京外名医,入宫给皇帝诊治,形状很是忙乱。偏是应徵各医士,从宫中请脉出来,偏又说皇上六脉平和,毫无痛状。又说请脉时光,皇上把双手仰置御案,默无一言。案间另有一纸,书写的都是病状。如果叩问他病情,就要发怒;倘然指为虚损,怒的尤为利害。
十月初十这一日,是太后万寿令节,德宗率同百僚往贺太后万寿。清晨,侍班官先集於薰风门外,眼见德宗自南海步行而来,跨进德昌门,扶着太监肩头,把两足起落作势,好似舒活筋骨,为拜跪地步似的。忽见一个太监,出传懿旨,皇帝卧病在床,万寿节着免率百官行礼。衆文武立即遵旨辍班,瞧德宗时,早已掩面大恸了,扶了太监回宫去了。原来太后此时也正病泻呢,太后身体很坚实,初时也不以为意,泻得日子久了,精神异常委顿。
这日,不知是谁,在太后耳边,说上几句德宗的坏话,说万岁爷得着老佛爷病的消息,脸上很有喜色。太后怒道:“他望我死!我偏不肯先他死!”此话传出后,都中更兴起一个太后如遭不幸皇帝不独生的谣言来。
十月十六日,尚书溥良自东陵复命,直隶提学使傅增湘陛辞。太后为着德宗有病,未便入宫召见,遂驾临瀛台,陪德宗就在瀛台召溥良傅增湘入见,只话得三两语,就挥令退去。溥、傅二人退朝出外,即告诉人家道:“太后精神很疲倦,皇上顔色也很黯澹。”都人因此知道帝后的病,都很不轻。过了两天,是十八日,忽传太后传旨着庆亲王奕匡往普陀峪吉地察视寿宫去了。这普陀峪是太后自己预备的陵地。不意十九这一日,各禁门忽然增置兵卫,稽查出入,伺察非常,十分严密。有许多阉人从东华门出来净发,昌言圣驾已崩。都人愈益恐惧,说皇上如果大行,太后定然保不祝不意静候一日,宫中寂无举动。
二十日,庆亲王奕匡忽地匆匆返京。一到京城,不及回邸,就入宫叩见太后。太后立命草诏,立醇亲王长子博仪为大阿哥,承继穆宗皇帝,并着醇亲王载沣监国,摄行政事。奕匡奏请於诏书中加入"兼祧大行皇帝"一语,太后听了,默不作声,脸上颇有怒容。奕匡跪地力请,碰头不已,太后才点头应允,於是始传出醇王监国之谕。
二十一日,皇后始至藏台寝宫省德宗,一进门就哭倒在地。
原来见德宗直挺挺睡在龙床上,不知何时气绝矣!大哭而出,奔告太后。太后病已垂危,听了此信,长叹而已。随把吉祥轿载了帝屍,畀出西苑门,入西华门,擡向乾清宫去。这吉祥轿,形似御辇而长,专备载大行的,差不多就是古时的轀輬车。
当下皇后被发,衆太监执香哭随,跟着吉祥轿,悲悲戚戚,才抵乾清宫,忽有一个太监形色仓皇的奔进来,口称:“老佛爷不好了!”皇后得着此信,顾不得帝屍,率同诸阉,踉跄奔回西苑瞧太后去了。一时总管李莲英到来,瞧见帝屍委在殿中,语小太监道:“老佛爷就要出事了,不如先殓了罢!”於是草草殓了,纳在梓宫里。彼时礼臣持了殓祭仪注入东华门,守门的不放他进来。等到回到部里,具好文书,再到乾清门时,殓事已经完毕多时了。按照旧例,皇帝即位数年,即营寿兆,德宗帝御宇三十四年,竟没一个人敢议及的。这会子鼎湖既升,才有旨命贝于博伦卜地。西陵附近旧有绝龙峪,太后曾经指给醇贤亲王为寝园,后来不知如何作为罢论。现在仓卒之间,吉壤一时难择,因陋就简,就把绝龙峪改名"九龙峪"。有人说"九龙"之名很是不祥,因为自世祖至德宗,恰恰是九世,疑於终数,於是改名金龙峪,上尊号叫崇陵。这是后话。
当下德宗大行之后,大阿哥博仪入承大统,为嗣皇帝,醇亲王载沣为监国摄政王,摄行大政,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兼祧母后为皇太后。这位皇太后,也是叶赫那拉氏,是慈禧太后的内侄女。慈禧太后因为自己是西宫出身,美中终觉不足,所以必要把侄女配给德宗为后。德宗迫于太后慈命,不敢不允,但是夫妻之间,恩情终觉平常。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