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甫听到这里,忍不住竟要哭出声儿来,连忙向房后溜去,浣芳随后跟着。云甫也觉得伤心。秀姐又说:“漱芳病了一个多月,上上下下害了多少人!先是一个二少爷,辛苦了一个多月,整天整夜陪着她,睡也睡不成。今天我摸摸二少爷的脑门儿,好像也在发烧。大少爷倒要劝劝他才好。我也跟二少爷说过,漱芳死了,往后还要二少爷照应点儿我。二少爷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漱芳已经病倒了,二少爷要是再生病,叫我们怎么办呢?”
云甫听了,蹙额沉思,徘徊良久,叫大阿金去喊二少爷。大阿金找到漱芳房内,没在那儿。问阿招,说是:“没有来过。”一直找到秀姐的房间里,才看见玉甫面壁而坐,呜呜饮泣;浣芳在旁边牵衣扯袖,哭着连声解劝:“姐夫,别哭了。”
大阿金跟玉甫说:“二少爷,大少爷请你过去一下。”玉甫勉强收泪,消停了一会儿,仍牵着浣芳的手到漱芳房间里来,坐在云甫对面。秀姐一旁相陪。云甫开导他说:“就算漱芳是正室,自古男子从来没有殉节的道理,
只可以礼节哀,何况跟漱芳的名份并没有定下来。
玉甫不等云甫把话说完,就回答说:“大哥放心!漱芳没有几天了。我等她死了,料理完丧事,就回到家里,以后再也不出大门了。别的闲话,大哥不要去听。漱芳也可怜,生了病没个可心的人伺候她。我因为看不过去,也不过说说而已。”云甫说:“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开的。照你刚才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你自己发烧了,应该睡一会儿。”玉甫满口应承说:“我白天睡不着,这就要睡了。大哥放心。”
云甫不便多说,随即告辞。秀姐却又拉住了说:“还有两句话要跟大少爷商量。前两天漱芳看样子不好,我想给她冲冲喜,二少爷总望她好,不许做。现在看来只好去做了,再不做恐怕来不及了。”云甫说:“那就做起来吧,就是病一时好不了,也不要紧的。”说着,起身下楼。玉甫站起来要送,浣芳怕他随云甫一起走了,拦住不放。云甫也叫玉甫避风早睡,不要他送。
冲喜──迷信的说法:给重病人举办喜事,可以使病人的病减轻。这里秀姐所说的冲喜,指的是定做棺材。
秀姐送出房来,云甫说:“玉甫心里也乱,办不了什么事。要是有什么好歹,差人到西公和里叫我一声,我来帮忙。”秀姐感谢不尽。云甫又吩咐玉甫的轿班,叫他们不时通报。秀姐一直送出大门外面,看着云甫上了轿子,方才回来。
云甫还不放心,刚到西公和里覃丽娟家,马上就差一个轿夫回东兴里打听玉甫睡了没有。等了好久,轿夫才回来报说:“睡倒是睡下了,不过在发烧。”云甫又叫轿夫再去说:“受了寒气,还是发泄一下的好。叫他多盖一条被子,让他出汗。”轿夫应承又去。
云甫吃了稀饭,自和丽娟收拾安歇。
第二天一早,云甫醒来,正要差人去问信,恰好玉甫的轿班来报说:“二少爷挺好的,先生也好点儿了。”云甫略放宽心。起身刚洗过脸,张秀英的老妈子阿虎从一笠园回来取东西,带回来一封韵叟的便柬,请云甫晚间园中小叙,又问起漱芳的病。云甫叫阿虎回去回话:“漱芳的病略微好些。晚上如果没有事情,一定过去。”
不料阿虎走了以后,刚过十二点钟,云甫还没有吃完午饭,玉甫的轿班飞跑来报:李漱芳刚刚咽气。云甫急的是玉甫,丢下饭碗,马上坐轿到东兴里,一路上打算着如何处置。刚到李家门口,就叫轿班去请陈小云、汤啸庵两位速来会面。
云甫迈步进门,只见左首房间六扇玻璃窗豁然洞开,连门帘也摘了,屋里正在烧落床衣和纸钱、锡箔之类,烟雾腾腾地直冲出天井里来,随风四散。房内一片哭声,号啕震天;夹杂着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和吆喝声,听不清玉甫是不是在里面。
一个打杂的卸下漱芳床上的帐子,胡乱卷起掮出房来,看见云甫,随口高声向房内喊:“大少爷来了。”云甫踅进右首房间,坐着等待。忽听见李秀姐发急地叫唤:“二少爷,不要这样!”随后一群老妈子、小大姐儿飞奔过去。轿班和打杂的等人都在窗外探头观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接着秀姐、老妈子、小大姐儿围着玉甫,前面拉,后面推,扯拽而出。玉甫哭得嗓子都哑了,直打干噎,脚底下也不知高低,跌跌撞撞地进了右首房间。云甫见玉甫额角上肿起高高的一块,跺脚说:“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呀!”
玉甫见哥哥发怒,自己才渐渐把气强压下去,背转身,挺在椅子上。秀姐正要和云甫商量丧事,阿招在客堂里又叫开了:“妈妈快来,浣芳还在叫姐姐,要爬到床上叫她起来呢!”秀姐忙又去拉过浣芳来,──已经哭得泪人儿一般。秀姐埋怨两句,交给玉甫看管。
恰好陈小云到了,云甫迎见。小云先说:“啸庵为了淑人的婚事,到杭州去了。你请他来,有什么事情?”云甫说是拜托二人料理丧事。小云点头应诺,愿意一力承担。
第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