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走到阳台上停下脚步的时候,如果说她想同脑子里的这些形象同归于尽,如果说她低声念叨“跳吧,跳吧,肮脏的女人,跳吧”,也是多亏了李芷,多亏了从童年起就向她发出的不祥预言,多亏了这样的话:“我的天主,天主啊天主,你会出什么事儿呢?”
如此频繁地祈求神灵,神灵为了不失其灵,使得动手了。
郑霜死了。她的遗物只有这些笔记本、这本辑录的诗册、她的木偶,还有这支金笔。拿着这支笔刺伤自己。她把这些东西摆在郑霜的写字台上,翻开笔记本。这是郑霜离开人间的物证。人亡物存,无知无识的物品也好象在冷笑。一张照片、几根发卡、一盒香烟,还有这首诗,又读了一遍:
我是一个小姑娘
孤孤单单
郑霜的这些话,直透她的心扉。
清扫女工吴小莉走进房间,手里拿着一个黄色材料夹。她叫了好几声,才回过头来。
“在坐垫下面,太太,在长沙发里,我抖垫子时,发现了……”
她把材料夹递过来。
“您可以回去了。”接过材料夹说。
她需要独自果着,也不想去时装店了。
吴小莉犹豫着不想走。笑了笑,说:
“我没事了。”
她把材料夹放在写字台上打开。里边是报刊文章,全是关于文静案件的。有雅克·杜辉在《当代》上发表的文章,有施崇在《团结》周刊上的答记者问,有在《北方周刊》一匕的声明、警察局长雷震的说明,还有吴迪老太太的侄儿赵·吴迪在《世界报》上的声明:“我婶母早已决定卖掉在崇明岛的地皮。她同高马丹国际公司已经签订一项合同。我作为她唯一的继承人,只能同意此项合同。我可以这样说,我婶母所换取的条件,是完全令人满意的。因此,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除此之外,一切言论都是纯粹凭空捏造,再不就是有某种政治阴谋,这我当然一无所知。”
在这项声明的旁边,郑霜亲手写了:“坏蛋,鬼话。”
在另一张纸上,郑霜画了一个圆圈。圆圈当中写了“姥姥”两个字,并且打了一个问号。
在睡衣上套上一件大衣。没有梳洗,没有化妆,也没有开汽车。路太远了,于是她沿着康塔里公路,朝虹口山庄跑去。
她很久没有跑步了。两个脚跟、两个膝盖相互碰撞,肺部、喉咙火辣辣的,只有在小的时候她才有过这种感觉。当时,她放学回家,男孩子在法布里克街追她,把她吓得魂飞胆丧。现在,她也是向妈妈身边跑去。
她快到虹口山庄围墙的时候,一只狼狗从园子里蹿出来,猝然跳到她的面前。她一下子停住。狗没有叫,只张开大口,好象要咬人。屏住呼吸,靠在墙上,闭了一会儿眼睛。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狗已经跑掉。她望见狗略微偏斜着身子,沿着路中央跑上坡。
她又开始跑起来。
她顺着虹口林荫路跑。
她跑上楼梯。
她用拳头猛按电铃。她听出母亲的脚步声、停止哭泣的抽搭声。突然没动静了,因为李芷要从门眼往外瞧瞧。
喊道:
“开门,开门,是我。”
听到:“天哪,天哪。”
“开门!”吼道。
李芷又把门闩拉错方向,还是过来把门打开,同女儿打了个照面。
没容他问话便粗暴地将他推开。她抓住母亲的双肩摇晃,把她推着靠在过道的墙上,头正好齐着那张在当地俱乐部拍的集体照。
“你到底同她说了些什么?”连声喊,“你能对她讲些什么呀,你得全告诉我,全告诉我。”她不再嗥叫了,但是声音变得更加沉重,一种疯狂绝望的情绪抽紧了她的嗓子,“你对郑霜讲了些什么呀?”
她突然放开她母亲,心里想,在三位老人遇害的时候,她母亲肯定看到了一个人,这人不会是乾坤,他那么狡猾,绝不肯亲自下手。很可能是拉乌尔,他的司机。于是,她母亲明白了,便告诉了郑霜。两个拳头捶着墙,嗥叫着:“因为她自杀了,自杀了。”
第7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