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个星期，马萝在往她家去的路上，象往常一样心不在焉，眼看要拐弯的时候，瞥见一条狼狗蹿到路上。狼狗就要堵住他的路。与此同时，马萝踩了一下闸，按按喇叭，但是，这条一身黑毛、黄褐色蹄子的狗还继续往前走。马萝怕撞到它，不得不往道边开去，冲向丘岗斜坡和荆棘丛，狗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他再次踩闸，但是，他的速度太快，一下子撞到斜坡边缘，摩托倒了，压住他的腿，快挡机件把他的腿肚子划破。他费了很大劲儿才把腿抽出来。当他扶起摩托，想正一正车把的时候，又看见狗朝他走过来。狗跑得很快，斜插着过来，它的嘴巴同腿一样，也是黄褐色的，两只耳朵竖着。它猛地停在路中间，瞧着马萝。马萝喊了一声：“滚开。”接着他哈腰捡起一个土块吓唬那只狗。狼狗没有叫，只是龇了龇牙，牙龈血红血红。
　　“滚开！”马萝又叫了一声。
　　他举起胳膊，好象要扔土块。狗竖起前爪。也许由于他刚才翻车，心情紧张，竟象一个孩子一样害怕起来。过去，照他父亲说的，要“训练”他，常常逼他在晚上到花园去，看看大门关好没有。暗影纵横杂错，枝柯窸窣作响，马萝非常恐惧。而且，有一天晚上，来了一条生狗。马萝怔住不动，狗嗅了嗅他，然后走掉了。
　　恐惧又重新出现。
　　马萝抬起左肘护住面孔，好象狗真地要扑上来。“滚开！”他喊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尖叫声，觉得很诧异。狗蓦地转身顺着公路下去，始终走在路中央。
　　马萝到了郑霜住的那座大楼的停车场。但是，狼狗也在那里，站在两辆汽车中间，仿佛等着他不让他朝楼梯走。马萝又感到一阵恐惧。接着，狗似乎得到了它渴望的东西，便在汽车中间穿行，一会儿就不见了。马萝远远望去，看见狗在与虹口山庄齐高的公路上，他这才定下心来，穿过停车场。
　　“一条狗”，郑霜后来说，“一条狼狗……”
　　他俩在那套房间的阳台上席地而坐，晒着太阳。大海风平浪静，晴空万里。教堂钟楼的琉璃瓦绿光粼粼。
　　“我跟你说过，那只猫，小虎。”她又提起来，“有一条狼狗，就象你碰到的那条，把猫的腰给掐断了。我姥姥……”
　　她停住话茬，走过去倚在栏杆上，眺望大海。
　　“我问过她。”她接着说，“那三位老人的事她知道。”
　　“别盘问她。”马萝说。
　　他还心有余悸。
　　“干吗不问？”
　　郑霜回过头来。他熟悉她那严厉的表情、那种不屑的撇嘴的样子。
　　“你害怕啦？你不愿意了解吗？”
　　“咱们离开吧。”他说，“快点离开吧。”
　　他有一种感觉，好象他们被人跟踪追捕，只要逃迟一步，就会被人抓住。他心里恐慌，却不敢向郑霜承认。其实，她很紧张，好象也猜测出他们的时间可能不够了。
　　等到雅克。杜辉的文章在《当代》上一发表，马萝知道太晚了。他父亲吼叫着说有人把他出卖了。“可是，你们搞不垮我。”他喊道，“他们想要我的命，多数派、反对派，他们全串通一气，企图把我的腰给掐断……”
　　把腰掐断。马萝想起郑霜讲的，她也是用的同一字眼儿。他给她打电话。“你一定得了解，他说，“我需要你了解，因为，如果我父亲……”
　　杨宇的这桩罪愆，要么洗刷掉，要么就证实出来。郑霜的外祖母有证据，就让她拿出来，使流言蜚语不消自灭，让大家弄个水落石出，究竟谁在说谎。
　　想就此甩手离开上海，已经太迟了。
　　必须向迷宫的腹心前进。
　　“我要同你谈谈。”郑霜对马萝说。
　　她往别墅挂了电话。他们有好几天没有再见面了。令人沉闷的时光难以度过。许多报纸以隐蔽的指控方式转载了施崇的假设，正是杜辉原先报道的那些内容。在学校里，左派分子辱骂了马萝，他们喊道：“秘密匪帮”秘密匪帮。”
　　当马萝还象往常那样想跟郑霜一起走时，她回头说：“现在别来，我给你打电话。”
　　他等着等着，终于在电话里昕到这几个字：“我要同你谈谈。”
　　她象过去那样，邀他到家里来。
　　她打开房门，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极度兴奋的神情，嘴角上挂着嘲讽般的微笑，说话声音略显迟疑，仿佛喝了酒似的，这同她神经质的麻利动作很不相称。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说。
　　在客厅的一张黑漆桌上，她放了几瓶酒。一个杯子里已经装满了红宝石色的烧酒。她用小药瓶围了一个圆圈，中间放着三颗白药片。
　　她拉住马萝的手。
　　“我要你爱我，强烈地爱我。”她说，“然后，我就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