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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上海。法新社,一九七九年三月九日十六时。电话记录。据本社特派记者罗俊报道:
  上海市长的儿子同一位年轻姑娘在一次车祸中丧命。
  马萝,十八岁,今天早晨在一次摩托车失事中死亡。路面很滑,马萝大概没有控制住方向。两个年轻人当即毙命。让杨玉《北方周刊》一九七九年三月十日在头版右下方刊登了一条带框边的消息,内容如下:
  一起悲惨的车祸
  一起令人沉痛的惨祸刚刚打击了我城的两个家庭。马萝和郑霜王能达在康塔里公路上因驾驶摩托出事,一同丧命。马萝,十八岁,市长的儿子;郑霜,十七岁,母亲王能达,在上海开一家最漂亮的时装店:“第五季度”。出事时现场无人。据估计,可能没有控制住他的摩托。唉,这起车祸再次表明,年轻人骑摩托该有多么危险。从今年算起,省内已经有七人死于车祸,十七人受重伤。死伤者均不满二十五岁。
  如果这起事件能促使人们谨慎,那么,他们的死亡就不是无谓的了。家长、教师、交通警,都应该随时提醒年轻人注意,他们往往不知道所冒的危险。
  我们向惨遭不幸的家庭致以深切的哀悼。
  她,郑霜,在康塔里公路上,顺着别墅的院墙朝上海港口驶去。她总是把马萝远远抛在后面。到下坡的时候,她便加大油门,在伸向东海角石崖的陡峭的拐弯处,她的身体倾斜,几乎擦到地面。她知道,她这样会使马萝害怕,但是,她喜欢挑战。
  郑霜在她居住的大楼停车场上,经常坐在围墙上,看着脚下三十米深处的浪沫和黑漩涡。停车场离那个拐弯不远,对面是上海海湾,沉沉的暮霭,笼罩着突兀在海面上的大楼。当她母亲走过来,脸上惊慌得肌肉直抽搐,郑霜却十分痛快,就象喝了酒的人那样,如醉如痴。她母亲的常客,乾坤、候文强,还经常加上一个独来独往的男人,一天晚上是这个朱施崇,另一天晚上又是……这些可爱的男人,郑霜经常看见他们在房间里,然后又消失了,而他们却没有留心她,他们经常踮着脚尖穿过客厅,有时碰到椅子发出响声,还以为她没有听见呢。在停车场上,他们一见到她就不得不住口,盯着瞧她,而她却伸出胳臂,那么无拘无束,同他们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仅仅用眼神、努嘴来哀求她女儿不要说话。郑霜双手扶着围墙跳到地上。她从乾坤、候文强、施崇他们面前走过,神情鄙夷不屑,可又因为向他们让了步而感到失望。
  总有一天,她的胆量会大得叫他们吃一惊,她将要达到这个终点,而他们却不愿意确认这一点,因为,他们怕得要命,唯恐被死亡弄得头晕目眩。
  她,郑霜,她愿意径直走向这一点,她明知道,选择这个方向只能是她一个人。她不会变成他们那样,不会变成、乾坤、候文强那样,甚至不会变成自己的母亲,王能达这样。
  在虹口山庄和王能达房间的过道里,靠门的那堵墙上挂着一张照片。妈妈在中间,头上戴一个花冠,胸前捧着一束花。她当时只有十六、七岁。
  郑霜走进她外公外婆家的门,总要扭过头去。她现在个子很高,不用抬眼就能看到照片。她不愿意面对那张照片,所以不带上门就走进去。
  “关门,郑霜,关上门,你知道呀,有穿堂风。”
  她外婆,或者按照王能达常说的“可怜的李芷”的那种哀求声调,让人听着受不了。郑霜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她到厨房里坐下,叉起胳膊,伏在旧木桌上。李芷走过去,用手给外孙女拢拢头发,主要是想抚摩她,还轻轻地说:
  “你要我给你准备吃的,我已叫给你买来了,我就盼你来……”
  说着,她已经拿出一只碗,准备打进一个鸡蛋,再搅成糊,倒上一滴烧酒,撒上一点糖,有时还加上高兰特产的葡萄。笑眯眯地靠在门框上,说:“糖别放多了,李芷。”
  李芷嘟囔着,继续转动打蛋器手柄。郑霜爱听这种咯吱咯吱的声音,闻闻香草的味道。她抓了一把葡萄。李芷把碗推到她的面前,说:“吃吧,吃吧。”
  郑霜瞧着她外婆:李芷的嘴张着,怜爱之心把她的皱纹都抹平了,她连声说:
  “吃吧,郑霜,很香。”
  郑霜坐在那儿,胳膊抱着双腿:
  “亲姥姥。”她说,“亲姥姥。”
  她说话的声调还象过去那样,他们那时还住在东城区,住的房屋朝着院子,院内充满阳光,孩子们吵吵嚷嚷,玩球的玩球,跳房子的跳房子。
  每逢周末,外公外婆都把郑霜留在身边。李芷给她做打鸡蛋,稠糊糊、甜蜜蜜的。“你长大了一定非常漂亮。”郑霜想起这些情景,忘记了现在是在虹口山庄的新厨房里,她吃得津津有味,还象过去一样要一杯水,并且等着回答:
  “刚吃完鸡蛋就喝凉水,不行,郑霜,不行。”
  她硬是要喝。把杯子放在桌上说:“一点一点喝。”李芷嘴里嘟嘟嚷嚷,用指头把碗里剩下的鸡蛋刮下来舔掉。“不够甜。”她说。
  郑霜站起来,紧紧地搂住她;“真好吃,亲姥姥……喷香。”
  李芷个儿很矮,只到郑霜的胸脯。郑霜站在厨房里望见了虹口山庄的林荫路,于是她推开李芷。
  “我走了。”她生硬地说。
  “这就要走,可你……”
  李芷抓住她不放。
  “你刚来一会儿……”
  “放开我,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