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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以见鸟迹而知为书,见蜚蓬而知为车。天非以鸟迹命仓颉,以蜚蓬使奚仲也,奚仲感蜚蓬而仓颉起鸟迹也。晋文反国,命彻麋墨,舅犯心感,辞位归家。夫文公之彻麋墨,非欲去舅犯,舅犯感惭,自同于麋墨也。宋华臣弱其宗,使家贼六人以铍杀华吴于宋,命合左师之后。左师惧曰:"老夫无罪。"
其后左师怨咎华臣,华臣备之。国人逐狗,狗入华臣之门,华臣以为左师来攻己也,逾墙而走。夫华臣自杀华吴而左师惧,国人自逐狗而华臣自走。成王之畏惧,犹此类也。心疑于不以天子礼葬公,卒遭雷雨之至,则惧而畏过矣。夫雷雨之至,天未必责成王也。雷雨至,成王惧以自责也。夫感则苍颉、奚仲之心,惧则左师、华臣之意也。怀嫌疑之计,遭暴至之气,以类之验见,则天怒之效成矣。见类验于寂漠,犹感动而畏惧,况雷雨扬(轩)〔□〕之声,成王庶几能不怵惕乎?
迅雷风烈,孔子必变。礼,君子闻雷,虽夜,衣冠而坐,所以敬雷惧激气也。圣人君子于道无嫌,然犹顺天变动,况成王有周公之疑,闻雷雨之变,安能不振惧乎!然则雷雨之至也,殆且自天气,成王畏惧,殆且感物类也。夫天道无为,如天以雷雨责怒人,则亦能以雷雨杀无道。古无道者多,可以雷雨诛杀其身,必命圣人兴师动军,顿兵伤士,难以一雷行诛,轻以三军克敌,何天之不惮烦也!
或曰:"纣父帝乙射天殴地,游泾、渭之间,雷电击而杀之。
斯天以雷电诛无道也。"
帝乙之恶,孰与桀、纣?邹伯奇论桀、纣恶不如亡秦,亡秦不如王莽,然而桀、纣、秦、莽之(地)〔死〕,不以雷电。孔子作《春秋》,采毫毛之善,贬纤介之恶,采善不逾其美,贬恶不溢其过。责小以大,夫人无之。成王小疑,天大雷雨。如定以臣葬公,其变何以过此!《洪范》稽疑,不悟灾变者,人之才不能尽晓,天不以疑责备于人也。成王心疑未决,天以大雷雨责之,殆非皇天之意。书家之说,恐失其实也。
齐世篇
语称上世之人侗长佼好,坚强老寿,百岁左右;下世之人短小陋丑,夭折早死。何则?上世和气纯渥,婚姻以时,人民禀善气而生,生又不伤,骨节坚定,故长大老寿,状貌美好。下世反此,故短小夭折,形面丑恶。此言妄也。
夫上世治者,圣人也;下世治者,亦圣人也。圣人之德,前后不殊,则其治世,古今不异。上世之天,下世之天也。天不变易,气不改更。上世之民,下世之民也,俱禀元气。元气纯和,古今不异,则禀以为形体者,何故不同?夫禀气等则怀性均,怀性均则体同,形体同则丑好齐,丑好齐则夭寿适。一天一地,并生万物。万物之生,俱得一气。气之薄渥,万世若一。帝王治世,百代同道。人民嫁娶,同时共礼。虽言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法制张设,未必奉行。何以效之?以今不奉行也。礼乐之制,存见于今,今之人民,肯行之乎?今人不肯行,古人亦不肯举。以今之人民,知古之人民也。
〔人,物也;〕物,亦物也。人生一世,寿至一百岁。生为十岁儿时,所见地上之物,生死改易者多。至于百岁,临且死时,所见诸物,与年十岁时所见,无以异也。使上世下世,民人无有异,则百岁之间,足以卜筮。六畜长短,五谷大小,昆虫、草木、金石、珠玉、蜚、蠕动、行、喙息,无有异者,此形不异也。古之水火,今之水火也。今气为水火也,使气有异,则古之水清火热,而今水浊火寒乎?
人生长六七尺,大三四围,面有五色,寿至于百,万世不异。如以上世人民侗长佼好,坚强老寿,下世反此;则天地初立,始为人时,长可如防风之君,色如宋朝,寿如彭祖乎?从当今至千世之后,人可长如荚英,色如嫫母,寿如朝生乎?王莽之时,长人生长一丈,名曰霸出。建武年中,颖川张仲师长一丈二寸,张汤八尺有余,其父不满五尺,俱在今世,或长或短。儒者之言,竟(非)〔大〕误也。语称上世使民以宜,伛者抱关,侏儒俳优。
如皆侗长佼好,安得伛侏之人乎?
语称上世之人质朴易化,下世之人文薄难治,故《易》曰:"上古之时,结绳以治,后世易之以书契。"
先结绳,易化之故;后书契,难治之验也。故夫宓牺之前,人民至质朴,卧者居居,坐者于于,群居聚处,知其母不识其父。至宓牺时,人民颇文,知欲诈愚,勇欲恐怯,强欲凌弱,众欲暴寡,故宓牺作八卦以治之。至周之时,人民文薄,八卦难复因袭,故文王衍为六十四首,极其变使民不倦。
至周之时,人民(久)〔文〕薄,故孔子作《春秋》,采毫毛之善,贬纤介之恶,称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孔子知世浸弊,文薄难治,故加密致之罔,设纤微之禁,检(狎)〔押〕守持,备具悉极。此言妄也。
上世之人所怀五常也,下世之人亦所怀五常也。俱怀五常之道,共禀一气而生,上世何以质朴,下世何以文薄?彼见上世之民饮血茹毛,无五谷之食,后世穿地为井,耕土种谷,饮井食粟,有水火之调;又见上古岩居穴处,衣禽兽之皮,后世易以宫室,有布帛之饰,则谓上世质朴,下世文薄矣。
夫器业变易,性行不异。然而有质朴文薄之语者,世有盛衰,衰极久有弊也。譬犹衣食之于人也,初成鲜完,始熟香洁,少久穿败,连日臭茹矣。文质之法,古今所共。一质一文,一衰一盛,古而有之,非独今也。何以效之?传曰:"夏后氏之王教以忠。上教以忠,君子忠,其失也,小人野。救野莫如敬,殷〔之〕王(之)教以敬。上教用敬,君子敬,其失也,小人鬼。救鬼莫如文,故周之王教以文。上教以文,君子文,其失也,小人薄。
救薄莫如忠,承周而王者,当教以忠。"
夏所承唐、虞之教薄,故教以忠;唐、虞以文教,则其所承有鬼失矣。世人见当今之文薄也,狎侮非之,则谓上世朴质,下世文薄。犹家人子弟不谨,则谓他家子弟谨良矣。
语称上世之人重义轻身,遭忠义之事,得己所当赴死之分明也,则必赴汤趋锋,死不顾恨。故弘演之节,陈不占之义,行事比类,书籍所载,亡命捐身,众多非一。今世趋利苟生,弃义妄得,不相勉以义,不相激以行,义废身不以为累,行隳事不以相畏。此言妄也。
夫上世之士,今世之士也,俱含仁义之性,则其遭事并有奋身之节。古有无义之人,今有建节之士。善恶杂厕,何世无有。述事者好高古而下今,贵所闻而贱所见。辨士则谈其久者,文人则着其远者。近有奇而辨不称,今有异而笔不记。若夫琅邪儿子明,岁败之时,兄为饥人所食,自缚叩头,代兄为食,饿人美其义,两舍不食。
兄死,收养其孤,受不异于己之子,岁败谷尽,不能两活,饿杀其子,活兄之子。临淮许君叔亦养兄孤子,岁仓卒之时,饿其亲子,活兄之子,与子明同义。会稽孟章父英为郡决曹掾,郡将挝杀非辜,事至覆考,英引罪自予,卒代将死。章后复为郡功曹,从役攻贼,兵卒北败,为贼所射,以身代将,卒死不去。此弘演之节,陈不占之义,何以异?当今着文书者,肯引以为比喻乎?比喻之证,上则求虞、夏,下则索殷、周。秦、汉之际,功奇行殊,犹以为后。又况当今在百代下,言事者目亲见之乎?
画工好画上代之人,秦、汉之士,功行谲奇,不肯图。〔不肯图〕今世之士者,尊古卑今也。贵鹄贱鸡,鹄远而鸡近也。使当今说道深于孔、墨,名不得与之同;立行崇于曾、颜,声不得与之钧。何则?世俗之性,贱所见贵所闻也。有人于此,立义建节,实核其操,古无以过。为文书者,肯载于篇籍,表以为行事乎?作奇论,造新文,不损于前人,好事者肯舍久远之书,而垂意观读之乎?扬子云作《太玄》,造《法言》,张伯松不肯壹观,与之并肩,故贱其言。使子云在伯松前,伯松以为金匮矣!
语称上世之时,圣人德优,而功治有奇。故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也!"
舜承尧不堕洪业,禹袭舜不亏大功。其后至汤,举兵代桀,武王把钺讨纣,无巍巍荡荡之文,而有动兵讨伐之言。盖其德劣而兵试,武用而化薄。化薄,不能相逮之明验也。及至秦、汉,兵革云扰,战力角势,秦以得天下。既得在下,无嘉瑞之美,若协和万国、凤皇来仪之类,非德劣不及,功薄不若之征乎?此言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