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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儒者又言:太平之时,屈轶生于庭之末,若草之状,主指佞人,佞人入朝,屈轶庭末以指之,圣王则知佞人所在。夫天能故生此物以指佞人,不使圣王性自知之;或佞人本不生出,必复更生一物以指明之,何天之不惮烦也!圣王莫过尧、舜,尧、舜之治,最为平矣,即屈轶已自于庭之末,佞人来辄指知之,则舜何难于知佞人,而使皋陶陈知人之术?《经》曰:"知人则哲,惟帝难之。"
人含五常,音气交通,且犹不能相知。屈轶草也,安能知佞?如儒者之言是,则太平之时,草木逾贤圣也。狱讼有是非,人情有曲直,何不并令屈轶指其非而不直者,必苦心听讼,三人断狱乎?故夫屈轶之草,或时无有而空言生,或时实有而虚言能指,假令能指,或时草性见人而动。古者质朴,见草之动,则言能指,能指则言指佞人。司南之杓,投之于地,其柢指南。鱼肉之虫,集地北行,夫虫之性然也。
今草能指,亦天性也。圣人因草能指,宣言曰庭末有屈轶能指佞人,百官臣子怀奸心者,则各变性易操,为忠正之行矣,犹今府廷画皋陶〔〕也。
儒者说云:〔〕者,一角之羊也,性知有罪。皋陶治狱,其罪疑者令羊触之,有罪则触,无罪则不触。斯盖天生一角圣兽,助狱为验,故皋陶敬羊,起坐事之。
此则神奇瑞应之类也。曰:夫〔〕则复屈轶之语也。羊本二角,〔〕一角,体损于群,不及众类,何以为奇?鳖三足曰能,龟三足曰贲。案能与贲,不能神于四足之龟鳖;一角之羊,何能圣于两角之禽?
知往,干鹊知来,鹦鹉能言,天性能一,不能为二。或时〔〕之性,徒能触人,未必能知罪人,皋陶欲神事助政,恶受罪者之不厌服,因〔〕触人则罪之,欲人畏之不犯,受罪之家,没齿无怨言也。夫物性各自有所知,如以〔〕能触谓之为神,则
之徒皆为神也。巫知吉凶,占人祸福,无不然者。如以〔〕谓之巫类,则巫何奇而以为善?斯皆人欲神事立化也。师尚父为周司马,将师伐纣,到孟津之上,杖钺把旄,号其众曰仓(光)〔兕〕。仓(光)〔兕〕者,水中之兽也,善覆人船,因神以化,欲令急渡,不急渡,仓(光)〔兕〕害汝,则复〔〕之类也。河中有此异物,时出浮扬,一身九头,人畏恶之,未必覆人之舟也,尚父缘河有此异物,因以威众。夫〔〕之触罪人,犹仓(光)〔兕〕之覆舟也,盖有虚名,无其实效也。人畏怪奇,故空褒增。
又言太平之时有景星。《尚书中候》曰:"尧时景星见于轸。"
夫景星,或时五星也,大者岁星、太白也。彼或时岁星、太白行于轸度,古质不能推步五星,不知岁星、太白何如状,见大星则谓景星矣。《诗》又言:"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亦或时复岁星、太白也。或时昏见于西,或时晨出于东,诗人不知,则名曰启明、长庚矣。
然则长庚与景星同,皆五星也。太平之时,日月精明。五星,日月之类也,太平更有景星,可复更有日月乎?诗人,俗人也。《中候》之时,质世也。俱不知星。王莽之时,太白经天,精如半月,使不知星者见之,则亦复名之曰景星。《尔雅》《释四时》章曰:"春为发生,夏为长嬴,秋为收成,冬为安宁。四气和为景星。"
夫如《尔雅》之言,景星乃四时气和之名也,恐非着天之大星。《尔雅》之书,《五经》之训,故儒者所共观察也,而不信从,更谓大星为景星,岂《尔雅》所言景星与儒者之所说异哉!《尔雅》又言:"甘露时降,万物以嘉,谓之醴泉。"
醴泉乃谓甘露也。今儒者说之,谓泉从地中出,其味甘若醴,故曰醴泉。二说相远,实未可知。案《尔雅》《释水》〔章〕:"泉(章)一见一否曰。槛泉正出,正出,涌出也;沃泉悬出,悬出,下出也。"
是泉出之异,辄有异名。使太平之时,更有醴泉从地中出,当于此章中言之,何故反居《释四时》章中,言甘露为醴泉乎?若此,儒者之言醴泉从地中出,又言甘露其味甚甜,未可然也。
儒曰:"道至大者,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翔风起,甘露降。雨(济)〔霁〕而阴(一)〔〕者谓之甘雨,非谓雨水之味甘也。"
推此以论,甘露必谓其降下时,适润养万物,未必露味甘也。亦有露甘味如饴蜜者,俱太平之应,非养万物之甘露也。何以明之?案甘露如饴蜜者,着于树木,不着五谷。彼露味不甘者,其下时,土地滋润,流湿万物,洽沾濡溥。由此言之,《尔雅》且近得实。缘《尔雅》之言,验之于物,案味甘之露,下着树木,察所著之树,不能茂于所不着之木。然今之甘露,殆异于《尔雅》之所谓甘露。欲验《尔雅》之甘露,以万物丰熟,灾害不生,此则甘露降下之验也。甘露下,是则醴泉矣。
治期篇
世谓古人君贤则道德施行,施行则功成治安;人君不肖则道德顿废,顿废则功败治乱。古今论者,莫谓不然。何则?见尧、舜贤圣致太平,桀、纣无道,致乱得诛。如实论之,命期自然,非德化也。
吏百石以(上)〔下〕,若(升)〔斗〕食以(下)〔上〕,居位治民,为政布教,教行与止,民治与乱,皆有命焉。或才高行洁,居位职废;或智浅操,治民而立。上古黜陟幽明,考功,据有功而加赏,案无功而施罚。是考命而长禄,非实才而厚能也。论者因考功之法,据效而定贤,则谓民治国安者,贤君之所致;民乱国危者,无道之所为也。故危乱之变至,论者以责人君,归罪于为政不得其道。人君受以自责,愁神苦思,撼动形体,而危乱之变终不减除。空愤人君人心,使明知之主,虚受之责,世论传称,使之然也。
夫贤君能治当安之民,不能化当乱之世。良医能行其针药,使方术验者,遇未死之人,得未死之病也;如命穷病困,则虽扁鹊,末如之何。夫命穷病困不可治,犹夫乱民之不可安也。药气之愈病,犹教导之安民也,皆有命时,不可令勉力也。公伯寮诉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孔子。孔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
由此言之,教之行废,国之安危,皆在命时,非人力也。
夫世乱民逆,国之危殆灾害,系于上天,贤君之德,不能消却。《诗》道周宣王遭大旱矣。《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
言无有可遗一人不被害者。宣王贤者,嫌于德微。仁惠盛者,莫过尧、汤,尧遭洪水,汤遭大旱。水旱,灾害之甚者也,而二圣逢之,岂二圣政之所致哉?天地历数当然也。
以尧、汤之水旱,准百王之灾害,非德所致,非德所致,则其福佑非德所为也。
贤君之治国也,犹慈父之治家。慈父耐平教明令,耐使子孙皆为孝善。
子孙孝善,是家兴也;百姓平安,是国昌也。昌必有衰,兴必有废。兴昌非德所能成,然则衰废非德所能败也。昌衰兴废,皆天时也。此善恶之实,未言苦乐之效也。家安人乐,富饶财用足也。案富饶者命厚所致,非贤惠所获也。人皆知富饶居安乐者命禄厚,而不知国安治化行者历数吉也。故世治非贤圣之功,衰乱非无道之致。国当衰乱,贤圣不能盛;时当治,恶人不能乱。世之治乱,在时不在政;国之安危,在数不在教。贤不贤之君,明不明之政,无能损益。
世称五帝之时,天下太平,家有十年之蓄,人有君子之行。或时不然,世增其美,亦或时政致。何以审之?夫世之所以为乱者,不以贼盗众多,兵革并起,民弃礼义,负畔其上乎?若此者,由谷食乏绝,不能忍饥寒。夫饥寒并至而能无为非者寡,然则温饱并至而能不为善者希。传曰:"仓禀实,民知礼节;衣食足,民知荣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