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人操行莫能过圣人,圣人不能自免于厄,而凤、独能自全于世,是鸟兽之操,贤于圣人也。且鸟兽之知,不与人通,何以能知国有道与无道也?人同性类,好恶均等,尚不相知;鸟兽与人异性,何能知之?人不能知鸟兽,鸟兽亦不能知人,两不能相知;鸟兽为愚于人,何以反能知之?儒者咸称凤皇之德,欲以表明王之治,反令人有不及鸟兽,论事过情,使实不着。
且凤、岂独为圣王至哉!孝宣皇帝之时,凤皇五至,骐一至,神雀、黄龙,甘露、醴泉,莫不毕见,故有五凤、神雀、甘露、黄龙之纪。
使凤、审为圣王见,则孝宣皇帝圣人也;如孝宣帝非圣,则凤、为贤来也。为贤来,则儒者称凤皇、骐,失其实也。凤皇、骐为尧、舜来,亦为宣帝来矣。夫如是,为圣且贤也。
儒者说圣太隆,则论凤、亦过其实。《春秋》曰:"西狩获死。"
人以示孔子,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
反袂拭面,泣涕沾襟。儒者说之,以为天以命孔子,孔子不王之圣也。夫为圣王来,孔子自以不王,而时王鲁君无感之德,怪其来而不知所为,故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
知其不为治平而至,为己道穷而来,望绝心感,故涕泣沾襟。以孔子言"孰为来哉",知为圣王来也。曰:前孔子之时,世儒已传此说,孔子闻此说而希见其物也,见之至,怪所为来。实者至,无所为来,常有之物也,行迈鲁泽之中,而鲁国见其物遭获之也。孔子见之获,获而又死,则自比于,自谓道绝不复行,将为小人所蹊获也。故孔子见而自泣者,据其见得而死也,非据其本所为来也。然则之至也,自与兽会聚也。其死,人杀之也。使有知,为圣王来,时无圣主,何为来乎?思虑深,避害远,何故为鲁所获杀乎?夫以时无圣王而至,知不为圣王来也;为鲁所获杀,知其避害不能远也。圣兽不能自免于难。圣人亦不能自免于祸。祸难之事,圣者所不能避,而云凤、思虑深,避害远,妄也。
且凤、非生外国也,中国有圣王乃来至也。生于中国,长于山林之间,性廉见希,人不得害也,则谓之思虑深,避害远矣。生与圣王同时,行与治平相遇,世间谓之圣王之瑞,为圣来矣。剥巢破卵,凤皇为之不翔;焚林而畋,漉池而渔,龟、龙为之不游。凤皇,龟、龙之类也,皆生中国,与人相近。巢剥卵破,屏窜不翔,林焚池漉,伏匿不游,无远去之文,何以知其在外国也!龟、龙、凤皇,同一类也。希见不害,谓在外国;龟、龙希见,亦在外国矣。
孝宣皇帝之时,凤皇、骐、黄龙、神雀皆至,其至同时,则其性行相似类,则其生出宜同处矣。龙不生于外国,外国亦有龙。凤、不生外国,外国亦有凤、。然则中国亦有,未必外国之凤、也。人见凤、希见,则曰在外国;见遇太平,则曰为圣王来。夫凤皇、骐之至也,犹醴泉之出、朱草之生也。谓凤皇在外国,闻有道而来,醴泉、朱草何知,而生于太平之时?醴泉、朱草,和气所生,然则凤皇、骐,亦和气所生也。和气生圣人,圣人生于衰世。物生为瑞,人生为圣,同时俱然,时其长大,相逢遇矣。衰世亦有和气,和气时生圣人。圣人生于衰世,衰世亦时有凤、也。孔子生于周之末世,骐见于鲁之西泽。光武皇帝生于成、哀之际,凤皇集于济阳之地。圣人圣物,生于(盛)衰世。圣王遭见圣物,犹吉命之人逢吉祥之类也,其实相遇,非相为出也。
夫凤、之来,与白鱼、赤乌之至,无以异也。鱼遭自跃,王舟逢之;火偶为乌,王仰见之。非鱼闻武王之德而入其舟,乌知周家当起集于王屋也。谓凤、为圣王来,是谓鱼、乌为武王至也。王者受富贵之命,故其动出见吉祥异物,见则谓之瑞。瑞有小大,各以所见,定德薄厚。若夫白鱼、赤乌小物,小安之兆也;凤皇、骐大物,太平之象也。故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不见太平之象,自知不遇太平之时矣。且凤皇、骐,何以为太平之象?凤皇、骐,仁圣之禽也,仁圣之物至,天下将为仁圣之行矣。《尚书大传》曰:"高宗祭成汤之庙,有雉升鼎耳而鸣。
高宗问祖乙,祖乙曰:'远方君子殆有至者。'
祖乙见雉有似君子之行,今从外来,则曰远方君子将有至者矣。
夫凤皇、骐犹雉也,其来之象,亦与雉同。孝武皇帝西巡狩,得白一角而五趾,又有木枝出复合于本。武帝议问群臣,谒者终军曰:"野禽并角,明同本也;众枝内附,示无外也。如此瑞者,外国宜有降者,(是)若〔是〕应,殆且有解编发、削左衽、袭冠带而蒙化焉。"其后数月,越地有降者,匈奴名王亦将数千人来降,竟如终军之言。终军之言,得瑞应之实矣。推此以况白鱼、赤乌,犹此类也。鱼,(木)〔水〕精;白者,殷之色也;乌者,孝鸟;赤者,周之应气也。先得白鱼,后得赤乌,殷之统绝,色移在周矣。据鱼、乌之见以占武王,则知周之必得天下也。
世见武王诛纣,出遇鱼、乌,则谓天用鱼、乌命使武王诛纣,事相似类,其实非也。春秋之时,鹆来巢,占者以为凶。夫野鸟来巢,鲁国之都且为丘墟,昭公之身,且出奔也。
后昭公为季氏所攻,出奔于齐,死不归鲁。贾谊为长沙太傅,服鸟集舍,发书占之,云服鸟入室,主人当去。其后贾谊竟去。野鸟虽殊,其占不异。夫凤、之来,与野鸟之巢、服鸟之集,无以异也。是鹆之巢,服鸟之集,偶巢适集,占者因其野泽之物,巢集城宫之内,则见鲁国且凶,传(舍)〔主〕人不吉之瑞矣。非鹆、服鸟知二国祸将至而故为之巢集也。王者以天下为家,家人将有吉凶之事,而吉凶之兆豫见于人,知者占之,则知吉凶将至。非吉凶之物有知,故为吉凶之人来也,犹蓍龟之有兆数矣。龟兆蓍数,常有吉凶,吉人卜筮与吉相遇,凶人与凶相逢,非蓍龟神灵知人吉凶,出兆见数以告之也。虚居卜筮,前无过客,犹得吉凶。然则天地之间,常有吉凶,吉凶之物来至,自当与吉凶之人相逢遇矣。或言天使之所为也,夫巨大之天,使细小之物,音语不通,情指不达,何能使物!物亦不为天使,其来神怪,若天使之,则谓天使矣。
夏后孔甲畋于首山,天雨晦冥,入于民家,主人方乳。或曰:"后来之子必大贵。"
或曰:"不胜之子必有殃。"
夫孔甲之入民室也,偶遭雨而荫庇也,非知民家将生子,而其子必〔吉〕凶,为之至也;既至,人占则有吉凶矣。夫吉凶之物见于王朝,若入民家,犹孔甲遭雨入民室也。孔甲不知其将生子为之故到。谓凤皇诸瑞有知,应吉而至,误矣。
是应篇
儒者论太平瑞应,皆言气物卓异,朱草、醴泉、翔(凤)〔风〕、甘露、景星、嘉禾、脯、荚、屈轶之属。
又言山出车,泽出舟,男女异路,市无二价,耕者让畔,行者让路,颁白不提挈,关梁不闭,道无虏掠,风不鸣条,雨不破块,五日一风,十日一雨,其盛茂者,致黄龙、骐、凤皇。夫儒者之言,有溢美过实。瑞应之物,或有或无。夫言凤皇、骐之属,大瑞较然,不得增饰;其小瑞征应,恐多非是。夫风气雨露,本当和适。言其(凤)〔风〕翔、甘露、风不鸣条、雨不破块,可也;言其五日一风、十日一雨,褒之也。风雨虽适,不能五日、十日,正如其数。言男女不相干、市价不相欺,可也;言其异路、无二价,褒之也。太平之时,岂更为男女各作道哉?不更作道,一路而行,安得异乎?太平之时,无商人则可;如有,必求便利以为业。买物安肯不求贱,卖货安肯不求贵!有求贵贱之心,必有二价之语。此皆有其事而褒增过其实也。若夫脯、荚、屈轶之属,殆无其物。何以验之?说以实者,太平无有此物。
儒者言脯生于庖厨者,言厨中自生肉脯,薄如形,摇鼓生风,寒凉食物,使之不臭。夫太平之气虽和,不能使厨生肉,以为寒凉。若能如此,则能使五谷自生,不须人为之也。能使厨自生肉,何不使饭自蒸于甑,火自燃于灶乎!凡生者,欲以风吹食物也,何不使食物自不臭,何必生以风之乎?厨中能自生,则冰室何事而复伐冰以寒物乎?人夏月操,须手摇之,然后生风,从手握持,以当疾风,不鼓动,言脯自鼓,可也?须风乃鼓,不风不动,从手风来,自足以寒厨中之物,何须脯!世言燕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乌白头,马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论之既虚,则脯之语,五应之类,恐无其实。
儒者又言:古者荚夹阶而生,月朔,日一荚生,至十五日而十五荚;于十六日,日一荚落,至月晦荚尽,来月朔,一荚复生。王者南面视荚生落,则知日数多少,不须烦扰案日历以知之也。夫天既能生荚以为日数,何不使荚有日名,王者视荚之字则知今日名乎?徒知日数,不知日名,犹复案历,然后知之,是则王者视日则更须扰,不省荚之生,安能为福?夫,草之实也,犹豆之有荚也,春夏未生,其生必于秋末。冬月隆寒,霜雪陨零,万物皆枯,儒者敢谓荚达冬独不死乎?如与万物俱生俱死,荚成而以秋末,是则季秋得察荚,春夏冬三时不得案也。且月十五日生十五荚,于十六日荚落,二十一日六荚落,落荚弃殒,不可得数,犹当计未落荚以知日数,是劳心苦意,非善佑也。使荚生于堂上,人君坐户牖间,望察荚生以知日数,匪谓善矣。今云夹阶而生,生于堂下也。王者之堂,墨子称尧、舜高三尺,儒家以为卑下。假使之然,高三尺之堂,荚生于阶下,王者欲视其荚,不能从户牖之间见也,须临堂察之,乃知荚数。夫起视堂下之荚,孰与悬历日于坐,傍顾辄见之也?天之生瑞欲以娱王者,须起察乃知日数,是生烦物以累之也。且荚,草也,王者之堂,旦夕所坐,古者虽质,宫室之中,草生辄耘,安得生荚而人得经月数之乎?且凡数日一二者,欲以纪识事也,古有史官典历主日,王者何事而自数荚?尧候四时之中,命曦和察四星以占时气,四星至重,犹不躬视,而自察荚以数日也?
第4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