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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张竹园评曰;何足像为一部线索,不可轻易看过。
又曰:题用一压宇,若一从逢玉身上着想,便是恶薄少年所为,作者匠心,非无斟酌。
启轩曰:此回伏秋谷被劫,人所易晓;伏嘉桂、天马二山之合,人所难明。盖必有秋谷被劫,然后有南牢之陷。有南牢之陷,然后有天马之兵。真天马之兵,然后有白云之困。有白云之困,然后有负荆之事,而二山合矣。嘉桂、天马,开处易写,合处难写,想他落笔时,己和盘打算过。
瑶王梦陆贾应兆生儿公主兴屯曰帅兵归命
诗曰:
天启南交富文章,秋痕赤雅斗琳琅。指数武公到巾帽,石龙宁郡轰礌硠。或据九真并合浦,或开幕府雄高凉。朱衣白马炉峡外,锦伞绣帽何煌煌。嘉桂双峰云表出,中有佳人非珠娘。勇如侧贰美如屈,不忍自号麊冷王,归命皇朝效忠顺,南降天马东秋乡。君不见,永安罗旁至今日,食香衣果无强梁!
今且不表黄逢玉别了秋谷,望从化而来。且表广东地面,平地居一,崇山叠障居二,巨洋大海居三。平地处者多民,水处者多蛋,山处者则有瑶人、狼人、畲人、狯人、黑人、黎人、马人诸种,诸种中又唯瑶人最多,最犷悍好杀。明洪武初,瑶人来归,设瑶蛮峒官、狼目诸司,薄税轻徭以羁縻之,稍得安息。至隆庆间,诸司目受瑶人金币,纵容犯法,渐渐玩梗起来,戕杀平民,劫夺商贾,而诸司目只是一味要索。瑶中刁猾者,乘这个机会,遂倡起乱来,尽杀瑶官,据山结寨,攻州破府,掳掠百姓,广中大乱。其时最强者,则唯罗旁瑶,其种有三:一曰高山;一曰平地;一曰花肚,皆其矫捷,自号五花贼,据住天马山为乱。其次则嘉桂岭,此岭居万山之中。云峦环抱,去会城之北二百余里。当番禺、南海、三水之中,连接从化、清远。先是邓阿蛮占住,阿蛮死后,其义子李刚,善使一口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自号都贝大王,拥众十余万,雄据此岭,官军累次奈何他不得。一日,在山寨里醉卧,梦见一人锦衣花帽,极其美丽。向前揖道:“下官汉陆大夫,特托麾下,乞大王好生抚视。”言毕,直进内堂去了。李刚惊醒转来,正思疑间,忽报夫人分娩了。李刚大喜道:“原来梦应在此。”满拟是个男孩,忙披衣入内问来,却是个女孩。李刚原来有子息,今得个女孩也觉欢喜。过了五七个年头,渐渐长大起来,却生得美如玉,白如雪。真个: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那性儿又与父亲不同,李刚躁暴狠戾,他的性儿却温柔敦厚,寨中无大无小,见了他无不喜欢。李刚极其爱惜,字其名为小鬟。因他喜读书,着几个了得的头目,往东莞等处掳取有名的女师来教训他。到了八九岁,凡弹琴赋诗之事,无不通晓。一日。李刚往外劫掠去了,小鬟步至演武厅,见枪架上放着父亲使的竹节金鞭,他轻轻取下来,看见上面刻有小字一行,明写着重六十斤,他暗自思道:“这样一条鞭便有六十斤,待奴舞来看!”便做父亲平日的舞法,一上一下呼呼的舞。正舞间,适李刚回来看见,大惊道:“尔这丫头,怎么舞得我这鞭动!”小鬟见父亲回来,将鞭徐徐放下。向父亲拜了两拜,立在一旁。面也不红一红,气也不喘一喘。李刚不觉吐舌道:“尔柳条般身子,乃有此神力,将来必然成为一个有名女将。我有个熟铜打就的一枝梅花枪,重可三十余斤,长一丈二尺,制造极其精致,尔可习之。”小鬟领了父命,在后寨终日演习,李刚时时来指点。不觉数日,学得纯熟。父女两个出到前寨比试,战了半日,连李刚也几乎敌不住,喜得李刚不知抓处。
一日,小鬟在后寨,射了一回箭。忽想道:“我有了这般武艺,免不得随父出战,但我是个女儿家,在男子队中混来混去,终不雅观,何不效唐朝夏王窦建德女儿线娘故事,演习女兵跟随,岂不甚妙?”遂请父亲进来商量。李刚闻言道:“我儿所见极是。”就于诸瑶女中,选三百名矫健妇女,与小鬟自去教习。小鬟就于后轩改作演武厅,自号李公主,以团牌教诸女,终日操演。
一日,李刚带了五百瑶兵,出劫三水县,叫小鬟在鸦儿灌接应。小鬟等了半天,不见父亲回来,心中疑惑,带了女兵远远探听。忽报李刚被围在荔子坡了,小鬟急忙趋救。只见父亲被巡抚缩朒统大兵二十万,征广西大藤峡回来,撞着李刚兵众,遂指挥兵士围住。李刚寡不敌众,身被数枪,几乎不支。小鬟见了大惊,急策马来救。缩朒闻贼救兵至,唤帷前骁将郭勇截战。郭勇见一女子,锦帕紫额,高挑雉尾,身穿红锦战袍,坐下一匹银鬃白马,飞也似来,郭勇欺他弱小,大喝道:“贼婢缓来!”举刀便砍,小鬟举枪相迎。战不数合,小鬟急于救父,奋起神勇。一枪向郭勇前心挑来,郭勇措手不及,翻身落马而死。小鬟把枪向后一招,三百女兵就如花飞蝶舞,一滚杀入官军队里,举刀乱斫。小鬟直攻中坚,与众将正斗间,见一人红袍金盔,骑马在大纛下,往来指挥,小鬟知是主帅,抛了众将,拍马直抢将来,举枪便刺。缩朒大惊,急退时,腿上早着了一枪。左右骁将岑忠、陈高,舍命敌住。战不十合,一枪刺岑忠于马下。陈高弃盔而遁。李刚见官军阵脚已乱,知救兵已至,率众奋勇从内杀出,官军大溃,父女合兵追赶十余里乃还。是役也,李小鬟父女,以八百人破缩朒二十万众,斩指挥使五人,骁将二人,士兵自相蹂躏者无算,杀得官军胆落。广府远近,闻着李公主名儿,真个小儿也不敢夜啼。后人有诗一首云:
生男不须喜,生女不须悲。
缇萦能救父,胜过百男儿。
再说李刚,收军急忙回至寨中,所伤创甚,敷药无效,渐渐昏迷,势日危笃。李小鬟母子守定号泣。一日夜半,李刚忽苏醒,举眼见他母子及舅子苻雄在侧,因向苻氏道:“孤今不能与贤妻聚首矣!愿贤妻好生抚视吾儿。”小鬟攀住父胸大恸,李刚执小鬟手,熟视良久,叹口气道:“孤年五十,所生唯尔,未曾为尔择一快婿,死不暝目矣!”言毕,泪如涌泉。苻雄道:“姐夫幸自爱。即有不讳,甥女之事,苻雄当任之。”李刚闻言,谓小鬟道:“我儿可拜谢舅父,孤去矣!”言毕,瞑目而逝。小鬟擗踊嚎哭,以头触尸,几不欲生。苻夫人见女如此。忙抱住道:“我儿,尔忘母了!我所靠唯尔,不怎尔如此,教为母的何以为情?”小鬟闻言,只得忍住。苻雄也哭了一回,出去唤集诸头目,分理丧事。免不得殡殓祭葬、请僧追荐许多事务。过了几时,苻雄率众头目,请小鬟为寨主。小鬟辞道;“奴是女流之辈,怎么做得寨主?舅父还当于众中,择智勇兼全者为之。况奴父母之恩,昊天罔极,三年之丧,在所必尽,安敢易服受贺?”苻雄大笑道:“甥女怎么文绉绉起来?为舅的是个粗人,不晓得是么,但说女子做不得寨主,古来征则、征贰,石龙夫人、宁国夫人难道不是个女子?也曾做出惊天动地事业。何况甥女英雄,荔坡之战,全省胆落!舍尔那里还寻得出第二个来?且姐夫威惠,久在人心,立尔则无异言,若立别个,必不相服,将来相争相夺,官军闻之,集兵报仇,不特尔母于安身不牢,恐怕姐夫还不免掘墓鞭尸的事哩!”小鬟被苻雄说到鞭尸之事,不觉毛骨悚然道:“既舅父如此说,甥女当得从命。但甥女欲于嘉桂岭西形胜之地,先为父亲立一都贝大王庙,祭告了,然后自立,未识舅父以为何如?”苻雄道:“这却正当的事,待为舅的做来便了。”
说毕辞出。与众头目到峰西相度地势,鸠工庀材,众工具举,不消几时,盖造一所殿字。画栋峥嵘。金扉灿烂,云粢藻棁,彩壁丹墀,极其壮丽。中间塑都贝大王像,左右文臣武将,捧大刀金印,极其威严。前楹刻一对云:
灵风清日月,瑞气布乾坤。
大门上书“都贝大王庙”五个大字。左右金字对联云:
虎踞双峰壮,龙盘百粤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