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之将,若晋之羊佑,吴之陆抗,唐之李抱真,《将鉴博议》皆深与之。今考羊、陆则有交欢边境之失,抱真虽善用兵,晚年惑方士服丹丧躯,其智无足言,而戴亦或不能无遗议者,当时取其一长而不责其备,亦或思虑未及而举彼以弃比欤?
文文山丞相为人赋诗曰:“悠悠成败百年中,矣看西山曲未终。金马胜游成旧雨,铜驼遗恨泣秋风。黑头尔自夸江总,冷齿人能笑褚公。龙首黄扉真一梦,梦回何面见江东。”此或人盖指留梦炎之流也。夫宋亡迨今三百余年,梦炎之墓骨已朽,而公之名真与日月同光,其视一时之贵富真梦幻泡影,露电之不如也。
朱子曰:“庄子言臣之于君,义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他看得君臣之义似逃不得,须着臣服他,无自然相须一体之意。”至哉斯言!夫臣之于君,道合则从,不合则去,所谓义也。不得已而臣服之,则是畏其势,而非所谓义矣。
唐薛逄诗云:“病来犹作晋春秋。”郝氏注以桓彝称褚裒之言当之。愚谓作者撰述也皮里,春秋不过言其内有褒贬耳,何撰述之有?此盖指孙盛春秋为言耳。
《忠武录》中所录薛能诗云:“当时诸葛成何事,只合终身作卧龙。”此诗含不满诸葛之意,不当录入也。
潮汐之说,朱子极称余氏之说最为切当。如其言,有早晚大小之异,则以为系于月。盖以水与月皆阴数而气相感,故也。余尝游婺州之属邑曰浦江,其地有泉名曰月泉,其水晦日则涸,月生明则渐泻出,未望则长,既望则满。由是观之,小者如此,大者亦然矣。丰山之钟,霜降则鸣,亦气之相感也。
周子《爱莲说》一篇,仅百余字,形容莲之可爱,宛然如在目前。盖不必求太极于梅枝而全体呈露矣。邵庵虞公《四爱堂记》有曰:“夫爱,出于仁者也。仁者,天地生物之心。人以天地生物之心为心,则玩夫生物之理而见天地之心焉,亦无所不爱也,而所爱亦岂徒然哉?即一物之生,而知其与道为体也,其乐乌可已哉?是故,思有以成其爱而私也,栽之、培之、照之、润之、附益其不及,防闲远去,其为害者皆其事也。古之君子因物以寓其意焉,非溺情于形质之偏也。姑以周子爱莲之说论之,窃意夫日用彝伦之间,饮食男女之欲,同行而异情者,非出于淤而不染乎?明霄洞照安行无为,而不矜说以索隐行怪者,非所谓濯清涟而不污者乎?不蔓不枝者,纯一不杂之谓也。亭亭净植者,中立不倚之谓也。此其所以为可爱者乎?”今按虞公此说,虽不主于发明此篇,然其雍容整暇,言有尽而意无穷,亦可谓深知周子之爱而善于形容者矣。学者合而观之,则辞以求意,而于道也其庶几乎?
苏子瞻《李氏读书山房记》极称公择善读书,而遗其书以淑后人。且言古之人无书可读,而皆明于礼乐,深于道德。秦汉而下,纸与字画日趋简便,而学者益以苟简。今之士又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一篇反覆致意于斯。韩退之《送诸葛亮诗》有云:“今子从之游,学问得所欲。入海观龙鱼,矫翮逐鸿鹄。”盖言觉往从李繁游,读其家藏书,而学必有得也。柳子厚亦言自贬官来,无事,读百家书,上下驰骋,乃少得知文章利病。宋太史当元末,授徒义门,郑氏取其奕世所积书,而阅之,其后《送东阳马生叙》尚谓“少时家贫无书,借之而读,手自抄录,日夜不倦,精勤专一而学所以成也。”凡此数公,皆一代儒宗,其言类皆若此,而其德业文章卓然名世者,又岂穷一经,用一岁月之功而能然耶?《易》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又曰:“何天之衢,享。”是故博以求之于散漫不一之途,约以会之于混融不同之域,然后可谓之学,岂可以率易苟略而求之哉?
刘静修梦吉之诗,古选不减陶柳,其歌行律诗直溯盛唐,而无一字作今人语。其为文章,动循法度,春容有余味,如《田孝子碑》、《辋川图记》等,作皆正大光明,较之文士之笔其气象不侔矣。《燕平学仙台诗》有云:“大块如洪垆,金石能久坚。三山巨鳌簪,世人虮虱然。天地会有尽,何物为神仙。使无不足道,信有亦可怜。”《桃源图诗》云:“但至于今又千载,不闻更有渔人迷。”其言皆明白痛快。近世文臣曾棨游长春宫旧杜诗有云:“仙道谅未然,谁能识其故。”则骑墙之说也。《元诗体要》马伯庸《无题诗》有云:“秦氏故侯归汉主,石家小妇嫁孙郎。”此语深有讽剌,岂以当时宋之宗族旧臣有再仕于元者而发欤?
叶衡题画马图诗云:“涧有清泉原有草,不知何苦恋金鞍。”此盖讥士之慕恋于轩冕,不若隐退而自适其性也。
莫诚父《掉歌》第四首云:“小鱼易钓不值钱,大鱼往往潜深渊。渔者日取小鱼去,还使大鱼长弃捐。”此盖以渔者喻君相,而以鱼喻人材也。言当时国家虽多方求贤,然而所获皆一才一艺之人,至于卓伟非常之士,则多隐于深山大林之中,必待上之人致敬尽礼,然后出。虽欲致之,而终不可得。此诗与唐陈陶闲居杂兴诗意相类,所谓六义之比也。
宋诚夫《大都杂咏诗》云:“紫云楼上如渑酒,孤负春风二十年。”此盖四十时所作也,犹有少年之态。又云:“狗者已仕明天子,牛相宁知别太平。近来朝报多如雨,不见河南召贾生。”语涉讥刺,大抵如苏、刘之诗。
傅子全寄修史诸公诗云:“仙李摧残六十秋,”此言唐亡已久矣。又云:“剖犯北去空亡晋。”言契丹德光灭晋而北归也。剖犯,《五代史》言德光死,众剖其腹,实以盐,载北去,晋人谓之帝犯。其下三句,盖宗宋太祖代周、高宗南渡、完颜亮伐宋之事,而错综以成诗也。若夫三史并立之失,惟近世会稽杨维禛之论最为确当,后之作者必有取焉。
松雪翁子昂《题岳武穆墓诗》,古今绝唱。窃谓赵公,宋之宗室,宗国之丧,原于杀良将,讲和之初,此等语句凄怆痛愤,非公所忍言也。其后赋诗,又有“往日兴亡君莫问,且将忠赤报皇元”之句,亦不知心安否也。今观元人题陶元亮归去来兮图云:“文章撑住晋乾坤,三径清风宛若存。何事挥毫松雪老,不知芳草怨王孙。”呜呼!斯言尽之矣!至于尊信佛典,为之书录流传,皆非儒者之事也。
天台陈刚中之诗,豪迈卓异,每每惊人。其《题范增墓诗》云:“七十衰翁两鬓霜,西来一笑火咸阳。平生奇计无他事,只劝鸿门杀汉王。”《博浪沙》云:“一击车中胆气高,祖龙社稷已惊摇。如何十二金人外,犹有民间铁未消?”此皆有出人意外之见,较之杜牧《赤壁》、《项羽庙》二诗,庶几近之,而他作亦不减此云。
张文忠公三事忠告,诚有位者之良规。观其在守令则有守令之式,居台宪则有台宪之箴,为宰相则有宰相之谟,醇深明粹,真有德者之言也。盖尝谓读其书,考其为人,能竭忠徇国,正大光明,无一行不践其言,希孟之学,岂有得于怀孟之博与?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