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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而云屏等自此以后益加谨慎,虽一言一动,都象未出阁的女子,因此又作了耿氏的一番美谈。只有火氏、康氏等因分产不均,多生事体,将东华门四牌楼两处宅室,弄得七零八落,不成局面。棠夫人虽则在堂,年老病多,子侄家事亦不能照管,只好付之长叹而已。然却因此卧病,云屏、爱娘长来问安。春畹向两人道:“东华门四牌楼,二处俱系一母同胞,尚且离散若此。若我家的顺、皇页、岳页、颧四个人,到得大娘、三娘百年以后,各顾其妻子,亦不知作何光景。”爱娘道:“人无百年不散之局,盛必有衰,天地不能偏其栽培,祖宗亦不能庇其子孙也!”云屏道:“理虽如此,但子孙的好歹,亦由祖父的贻谋。六娘素称妥人,今日虑及到此,必有一番妥当的办法,何不说来大家商议。”春畹道:“耿顺年虽弱冠,却已身列朝班。人情物理,何所不知?耿皇页、耿岳页两人,去成婚之日只少三载。颧哥最小,离就傅之期亦仅四年。与其追悔于后,莫若预定于前。就如今日众家叔叔的离异,便是个合而必分的样子。若象当年长房二房三房四房分居各爨、终身和好,又岂非以分为合的对证?此事若出自他人之口,未免有私。惟大娘嫡母,可以行得。”云屏、爱娘听了,一齐点头无语。过了数日,云屏、爱娘来与春畹共定分产之事。议定除耿顺自幼出继长房。泗国府内房屋已有万间,地土已有千顷,奴仆已有几百口,且又身受封爵,官高禄厚,已强过三弟几倍,分毫不取外,将耿朗的产业均匀三股,分给耿岳页、耿皇页、耿颧三人。将耿朗原住宅室并北城一带房屋分给耿岳页、朝阳门外任外祖家宅室并东城一带房屋,分给耿岳页。西直门外水外祖家宅室并西城一带房屋,分给耿颧。又将松之盛的儿子及宅后所住家丁分给耿岳页。众无悔的儿子及宅左所住家了分给耿皇页。需吉的儿子及宅右所住家丁分给耿颧。又将京南霸州一带地亩分给耿皇页。京东蓟州一带地亩分给耿皇页。京西易州一带地亩分给耿颧。至于内里的侍女仆妇并现有的金银、钱帛、器皿、衣服、车马、玩好等物,亦是三股均分。云屏亲笔写下三张分单,押了手字。第一张写耿岳页,第二张写耿皇页,第三张写耿颧,又都教耿顺钤用图记。又议定云屏、爱娘在时,三个人仍是同爨。云屏、爱娘死后,方准分居。分居之时,须依六娘照分单逐件细细分给。春畹又教将耿朗在日节剩杂费银两分作五分,两分预备林、宣的丧葬,三分预备岳页、皇页、颧的婚娶。棠夫人闻知甚是欢喜,因又说道:“以分为合,正是成全他小兄弟的好处,却亦是他姊妹三人义气相投,才有这一番深意,我死后亦可免牵挂六娘与耿顺了。”自此,棠夫
卧病不起,医巫罔效,延至夏末秋初,正应了一句俗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家去。遂于景泰五年七月命终,享年八十四岁。耿顺以孙代子,春畹以妇代夫,颜色之戚,哭泣之哀,不但耿月旋、耿月兄等无一字褒贬,就是火氏、康氏那些人,亦无半句讥评。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棠夫人自景泰五年七月病故后,至天顺元年七月,已满三年。季小姐怀孕,于天顺二年六月生得一子,取名耿佶。后来克承先业,佑启后昆,俱不必题。再说当时曹吉祥、石亨等,倚仗夺门迎驾之功,招权纳贿,就有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当作靠山,竭力奉承。内中耿顺的亲族亦有劝耿顺与曹石来往者,春畹便拦阻道:“天下者,乃当今之天下。景泰崩后,自当复位。顺天应人,何劳众人去迎?以上皇之尊,近居南内,一切禁门,何时不可出入,又何劳众人去夺。
况且这些人不过萤火之光,行其欺昧,倘遇云开日见,独断当阳,则怕自身不保,那有工夫去管别人?若说走通曹、石,可免未来之祸,则闭门杜口,又安知不享自有之福?”耿顺听了,便学他父亲回避王振的故事,停支俸禄,告病在家,裁省日用,收管家人。上而事奉林、宣、田三母,下而和好岳页、皇页、颧三弟。正是:勤除自己门前雪,懒管他家瓦上霜。这一来有分教:不飞则已,一飞戾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散人曰:此八回为传耿顺文字,然耿顺之美,皆春畹成之也,故春畹为梦卿后身。
春畹为侍女是贤侍女,为妾是贤妾,为妻是贤妻,为母是贤母。攸往咸宜,真令人爱之敬之,寿而且康,不亦宜乎!分产一事,非云屏不可。此回云屏既处分得宜,则大端已定,无所用之矣。故于下回,即收拾去也。
写棠夫人之死,所以了结耿忻、耿朗两辈人之案也,又所以见春畹、耿顺也。玩“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八个字,及耿佶生在三年以后等事,即亲生之孝子贤孙,亦不过如是而已。
耿朗避王振而脱土木之厄,虽有东海之劳,不足以相俺。耿顺避曹石而树勤王之绩,总无甘凉之役,已足以擅美。矧戍守于西,五越寒暑,勤苦迥别于乃父。按抚于东,四改星霜,忧劳且同于乃岳。父子相比,优劣见矣。第五十一回因训蒙写一老孝廉似无甚关涉也,而此回即借以明守贞之实。一词一诗,轻轻揭过,后不再提者,如以石敲户,户既启则石可不必在手矣。
少年寡妇最易启人窥伺,况美而群居者乎?不欲林、宣遭李氏之奸眐童观之恶,故借老孝廉轻轻写过。
祭中元春畹伤生悲重九云屏谢世
来去人生类转环,小星独见彩衣班。
余田饶有国香在,落叶空林自改颜。
却说耿顺自生耿佶,一家欢喜非常。作三朝,办满月,十分闹热。谁知伤因喜至,乐极悲生。本月十五,节又中元。小户大家,俱都拜扫。是日云屏、爱娘、春畹仍是会齐,一同上坟。春畹因得了孙儿,在棠夫人、耿朗坟前痛哭两场。回至半途,恰又在燕御史坟前经过。春畹独自拜过坟墓,又看那各处的林亭,想起当年与夏亭、秋阶、冬阁随着小姐来坟上时,看他们在何处放烟火,在何处打秋千,在何处抖风筝,在何处斗花草,在何处捕蝴蝶,在何处招蚂螂,在何处粘蜩蝉,在何处挖蟋蟀,少年情事,宛然如昨。转眼间好似一场春梦。看坟人奉上茶水,春畹饮毕,又到梦卿昔日题诗的所在。但见那墙上石灰,光如玉版,亮似银盏。棠花照旧红,蕉叶依然绿,与昔日光景一毫不差,又不觉凄然泪下。又望北看见一带新墙,数间新屋,丛丛矮树,细细小山的去处,知是全内相移葬的佳城。春畹令恃女铺了拜褥,远远的拜道:“老公公生前正直,死后灵明。家小姐受恩未报,今日当令耿顺走拜墓下。但既告病在家,不便招摇耳目。无奈何,春畹替拜了罢?”拜毕,犹自流连不舍。
性澜、情圃再三劝解,方坐桥回家。才进城,便有家人迎着禀道:“季亲家太爷在任病重,副将不善调度,海寇猖撅,朝内有人举荐大爷前往署理,若朝命一下,便要起身了。”春畹得知,即刻到家向耿顺道:“此莫非又是曹、石奸计?你若仍以病辞,他必以托病规避题参。你若出头应命,他又必以少年喜事劾奏。况且曹、石两家子弟现俱拥兵列镇,何必用此闲散世职?你须索由他罢了。”不两日,果然有旨宣耿顺入朝。才到东华门,早有边报,奏到季狸病已大愈,指挥各镇大奏胜功。用耿顺不着,耿顺依旧回家。曹、石因参耿顺:“今日闻命趋朝,可见从前患病是假,理宜革退,以警愚顽。但平素奉职尚无大恶,着罚俸禄十年,家居省过,候旨起用。”耿顺得了此旨,正好韬光养晦,自在逍遥。春畹却因中元上坟出城受了早寒,又遇发汗过多,正合着”汗为病之媒,风为汗之本”的话,成了一个疟疾。卧床一月有余,至八月中秋以后方始平复。云屏、爱娘接去过重阳佳节,爱娘笑道:“四十八,养个母癞瓜。今日的花糕菊酒,恰好改作汤饼会了。”云屏当真的教侍女取了各色菊酒,各色花糕,与一切肴撰,在百花台与爱娘、春畹赏菊。只见依栏绕砌,或栽盆内,或种畦间,换却东篱淡泊,作成金谷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