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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东方巽道:“这又何难?贵村南边长夜里瞎婆古氏,专一走动人家,善于媒说。小弟二房下三房下俱是烦他说来。老兄只顾烦他便妥。”三思称谢,于是拉东方巽到家。东方巽苦辞,将润笔送给三思进城而去。三思回家,寻着瞎婆,告以媒说之事。瞎婆笑道:“你这老相公老不正道,儿大女大,还求甚婚?况且笑乃人之常事,莫不笑老相公的人,都是要嫁老相公的不成?三思听说,心甚不平,取出润笔,全数赏给瞎婆。瞎婆一时贪赚财物,随口应承。
却说东方巽乃京师一个财主,祖上原是商贩经纪,自幼夤缘列入簧门,专以走通官府,给交权贵。外面招贤礼客,好施轻财,大有孟尝平原气概。内实欺压良善,苦刻贫寒。家中姬妾,多从讹诈中得来。有时高车驷马出入公侯门第,那些贵人,贪他孝敬,仗他借贷,无不待为上客,极力护庇。有时小帽便衣,来往市井庄村,那些匪类,敬他有钱,畏他有势,无不视为尊神,小心奉承。以此扬眉吐气,俨然大侠。当日听得季三思说出楼上女子之美,令人左近探问,方知是水运使宅室。家内只有安人小姐,使几房奴婢,三四个侍女,住着四五十间房屋,家道亦好。曾有几处媒说,俱未作成。因小姐生得标致,安人要择佳婿,是以耽延到今。东方巽因自想道:一个运使,多大显职,亦要择婿?以我东方相公这般人才、文才、家财,求为二房与正室相亢,再无不允之理。且我又得一分绝户产业,就令他仍住在他家,我却来往歇宿,亦甚有趣。此真好际遇,不可错过。谁知天网恢恢,东方巽才有此意,自家妻子便暴病身亡。及至出殡后,即令人往水家去提亲。来往说了七八次,家人回复东方巽道:“水家不但不允,且又口出恶言。说我家小姐,总无人可嫁,亦不听那经纪话。便无人来问,亦不许那东方巽。”东方巽听说,气个发昏。要烦人情,又恐不妥,要寻事故,又怕不便;要丢开手,又气不平。左思右想,计上心来,便令心腹如此如此,各去干事。此时有一侠士,凤翔府麟游县人也,复姓赫连,名照。幼习诗书,长娴弓马。不思富贵,专爱游遨。闻京师东方巽广交,将来相访。及至到京,见东方巽如此行为,乃笑道:“市井小人,屠沽恶少,亦能播名远近,可惜泮水清波,都教此辈污坏!暂不除去此辈不止。”这亦不表。再说古瞎婆受下三思重赏,故意迟过数日,回复三思道:“那河北有楼人家,姓水,曾作过海防运使。只生一女,年岁尚小,不便字人。”三思见说年小,亦只好歇手。过了些时,又烦瞎婆别处媒说。瞎婆为赚钱财,便各处去说。说过贾巡检女儿,贾家偏嫌三思年老。
说过姒理问胞妹,偏又秃胖而少一目。说过委经历侄女,虽是改嫁,又嫌三思不富。说过宦照磨族姐,偏又足手残疾,年长而淫。因此三思把继娶之心方始冷淡。
古瞎婆又滥引从良少妓,还俗幼尼为三思作妾,三思亦皆谢绝。一日闻得东方巽媒说水运使之女,不由心中好恼。一则恼东方巽背友无义,二则恼古瞎婆欺己诈财。晚饭后在庄门前伫立,恼上心来。背着双手,皱了眉毛,踱来踱去,正自胡想。猛然有人叫道:“老兄何故忽忽不乐?”三思吃一大惊,抬头看时,见一人身长九尺,面若削瓜,半部虎须,一双圆眼,叉手而语,屹立如山。三思随即拱手问道:“尊兄贵姓?”那人道:“仆乃凤翔麟游赫连照也。平生不解皱眉头,今见老兄大有郁郁之意,偶尔触怀,不觉失口动问。”三思道:“鄙人私衷,何足以劳清听!”赫连照道:“紫陌红尘,随他世事。青畦绿亩,乐我天年。我看老兄是世外人,当作世外想。仆非外人也,但言不妨。”三思惊异,忙延入草堂相叙。语中言及丧偶之事,赫连照笑道:“仆不意皤皤黄发,犹如此儿女情长也。仆一介愚夫,三十丧妻,终身不娶。况老兄皓首穷经,尚不能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乎?”三思又言及东方巽背友媒说一事,赫连照怒道:“东方氏之不法,闻已盈耳,此特其小焉者也。仆实不愿天下生有此人!”三思道:“足下居止,可得闻乎?”赫连照道:“遨游四海,到处为家,何须有一定居止?”三思道:“以足下材略,何求不得?挂印封侯,谈笑事耳!”赫连照道:“丈夫读书万卷,何啻南面百城!誓不向刀笔吏以求生活也。”三思道:“然则,足下更又何求?”赫连照道:“日食不过斗目,夜卧不过丈席。此外皆外物也,又何求哉?”两人坐谈,不觉山风渐起,暮雨方来,庭竹依人,檐花挽客。三思设酒留宿,赫连照并不推却。秉烛痛饮,促膝高谈,屋头风气全无,窗外雨声渐大。三思之子季狸拜求剑术,赫连照笑道:“我看你年少英奇,当习诗书,谙韬铃,建大将旗鼓,为国家折冲阃外。一人敌何足学哉!我非好为人师者,然不妨暂留,为汝指示耳!”三思父子大喜。只因这一来,有分教:好徒媚子,人人落胆。义女良夫,个个扬眉。
散人曰:彩云之归耿氏,最为无因。故算计其归之速且易也。不得不有东方巽之劫,而未劫之先,又有季三思媒说一事,以便引出赫连照,而季狸亦登场矣。
古瞎婆姓氏与储儿、怜儿同类。
任香儿被底谗言宣爱娘花间丽句
大家风度自高函,固宠争妍总未谙。
树背宣花根已立,萋斐何事语酝酝?
却说耿朗自宣德三年八月初五日观兵部政,十五日重与燕家定亲,二十五日纳聘,择于宣德四年二月初五日亲迎。不觉冬尽春初,于归在迩。正是重重喜庆,十分兴头。这日散衙回家,晚间来到香儿房里。香儿正换晚妆,耿朗手扶香儿肩背,指着镜子道:“你看这镜中人可还好否?”香儿道:“你说何如?”耿朗道:“镜中者有风致,镜外者有滋味。”香儿道:“风致是如何讲?”耿朗道:“如花欲笑,有一种迷人之态。”香儿道:“有风致者,眼下就来,何必看这镜子?”耿朗笑道:“那人来时,却与你大姐姐一般,同是主母。”香儿亦笑道:“人尚未来,便护在头里。主母便是主母,莫不会吃人不成!”是夜同入鸳帏,共枕而卧。香儿道:“那人你曾见过,比大姐姐若何?”耿朗道:“比他还高些,还白些。”香儿道:“大姐姐已是粉白,他又更白,莫不有病?”耿朗道:“未闻见说有病。”香儿道:“手儿如何?”耿朗道:“比你大姐姐亦还细些。”香儿道:“脚儿如何?”耿朗便用双足夹着香儿的脚道:“裙子过长,虽看不真,亦觉得比你小些。”香儿半晌不言语。迟了一回,又道:“性情如何?”耿朗道:“这却不知。”香儿道:“他替父认罪,不肯另嫁,是个有本领的人。前日夫人说,不管家务了,明日他来时,何不靠他料理?”耿朗道:“还有你大姐姐在先,他如何越得?香儿道:“不是我说,大姐姐为人,心慈面輭,未必是他敌手。与其后来伏输,莫若先让一步。”耿朗道:“要你作甚?你须要帮助。”香儿道:“我是何人?在你身边能生一男半女,不落人眼下就是万幸。还须要长得你的欢心,方不受人作弄。”一边说着:“泪珠儿滚下枕来。耿朗道:“这些说话,如何今日方才提起?莫不是怕新来人欺侮?”香儿道:“怕亦无益。只是知面不知心,我的嘴又快,一时间言差语错,犯着忌讳,你若再不替我分解,教我如何存身?”耿朗道:“你又并非银钱买来,娘家又非小户,如何会有变更?”香儿道:“我虽不是买来,究与娶的两样。自家苦处自家知晓。”耿朗道:“你只放心,我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