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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时属岁暮,春闱期近,林公即向张抚辞职,入京应试,中进士,派习国书,授翰林院编修。其时公年方二十七岁,虽则职居清秘,对于行军布阵,悉心研究,六曹事例,及用人行政的得失,综核无遗。一班忠正大臣如潘世恩、王鼎辈,皆称林公为将相才!历江西、江南、云南等正主考,所收门生,如赖恩爵、李廷玉等,皆是智勇兼备。至嘉庆廿五年,林公补授御史,对于察吏除奸,切实弹劾,不避权要,同寅称他为铁面御史。
那时东南海上有剧盗张保仔,横行闽、粤沿海各县,犯案不下数百起,粤省屡派大兵剿捕,无如张盗狡猾,忽在粤海劫商船,忽在闽边劫行旅,出没无常,累得官兵疲于奔命,劳师糜饷,日久无功。不得已改剿为抚,许他悔罪投诚,张盗即串匪众投诚,初授游击职,归缉私统领节制。保仔却也勤于职务,屡次缉获大宗私盐,论功擢升,不满二年,已官至副将。强盗一变而为三品武官,可算得侥幸极了,但还未能满足他的奢望,百计夤缘,先和福州将军礼和订结金兰交,得悉礼和与穆彰阿有些亲情,密托礼和馈赠万金,恳他保举总镇。穆本是贪鄙之夫,现官兵部尚书,颇得嘉庆帝宠幸,他既受保仔万金,竭力保举。隔不多时,厦门总镇出缺,穆彰阿就密保张保仔继任。
恰巧姚石甫观察进京陛见。姚与林公同年,林公设席为姚洗尘。石甫在席上谈及张保仔出身绿林,官至副将,已嫌过份,现在穆尚书又密保他升厦门总兵,恐怕未能服众。林公讶然问道:“老哥从何处听得这个消息?只怕传闻失实吧?”石甫答道:“今日因公晋谒穆尚书,穆公曾向弟说:‘朝廷拟升张保仔为厦门总兵,老哥与他同省,可知他能胜此重任否?’当下我含糊对答,未下断语。”林公接口道:“老哥为什么不直说张保仔不当擢升总镇呢?”石甫答道:“穆公肯替他密保,必然收受重金。小弟人微言轻,说也徒然,不如含糊回答为是。”林公道:“既然如此,弟身任言官,岂能袖手,自当据实参奏。”
当下大家又谈些闲话,宾主尽欢而散。
林公有事在心,回到家中,思量了一会,便提笔草就奏疏,弹劾张保仔,疏中大意谓:“张保仔原系蜓户出身,幼嗣广东海盗巨魁张一为子,自张一死后,由保仔接管帮船数百艘,盗伙数万人,横行海上,犯案如山,官兵屡剿无功,在事诸臣,不得已而舍剿言抚,此不过一时权宜之计。按张保仔自悔罪投诚以来,屡次反复,拥众要挟,当局皆以升官加饷了之,未建尺寸之功,官主副将,已觉过份。今闻将升厦门总兵,窃恐狼子野心,官愈高而欲望愈大,养痈成溃,必遗后患。”
疏上以后,嘉庆帝览奏动容,即号林公至御前说道:“所奏不为无见,但是你称养痈成溃,难道好将他治罪不成?”林公跪奏道:“圣恩宽厚,既许他投诚于前,现在尚无显著劣迹,似未便遽加处分,为今之计,只命他去剿灭海盗。东南海上,现在四大帮三小帮:大帮如凤尾帮、水澳帮、蔡牵帮,皆是闽盗;另有一帮为粤盗。小帮如箬横帮、黄蔡帮、和尚秋等,皆凶猛异常。莫如用以毒攻毒之计,命张保仔认真剿伐,胜则论功擢升,败则亦无所惜。”嘉庆帝也甚以为当,即将林公奏疏给穆彰阿阅看,收回成命,命穆札饬张保仔专剿东南海盗,立功后再行耀升。帝即退朝,百官回衙理事。
那穆彰阿披阅林公奉疏,怀恨在心,因有上命,不敢辩驳,立即札饬张保仔下海捕盗,另附一私函,详述林公参阻升任总兵的经过。保仔接阅札饬及私函,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眼生烟,牙痒痒地说道:“俺与林某前日无仇,往日无冤,为甚与俺作对,阻我升官,使俺空费巨额金钱?最可恶的,又使出这蛇吃蛇的毒计,派俺专司剿捕海盗,使俺左右为难,认真剿捕吧,对不起旧时朋友;不认真剿捕吧,要受朝廷处分。林某使出这毒计,俺与他势不两立。誓必先杀林某,然后再图调委优差,方能遂俺的心愿。”接着向左右问道:“兄弟们!谁有胆量入京去,取林某脑袋来缴令?取到时赏银三千两。”众盗伙面面相觑,不发一言。保仔连问三次,仍无人答应。
保仔手下要算独角龙李彪、闹海蛟周豹两人最为勇猛。保仔就向李彪说道:“不杀林某,咱们俱无出头之日。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只有你能胜任,还是你往京师走一遭吧!”李彪答道:“并非俺贪生怕死不奉命令,只因皇都重地,禁卫森严,只恐不能得手;况且林某与大哥结仇,朝内百官皆知,一旦林某被杀,大哥也脱不了干系。兄弟愚见以为,还是等候林某放外任时,然后在半路将他刺了完事。”周豹也相劝道:“君子报仇三年,徐待机会行事为妙。”保仔只好按住心头之火,即日带兵船下海捕盗。
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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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林公因奏阻张保仔升任总兵事,深得上面器重。当时嘉庆帝微闻京都地方,时有少年皇亲在外滋事,因知林公不避权要,铁面无私,特派他为巡城御史,并且面谕林公:“辇毂之下,如有贵胄子弟酗酒滋事,尽管直奏。”林公自然奉命维谨,一班贵介子弟,都知道林公正直无私,是不卖情面的,却也敛迹了不少。
那一日正是清明佳节,林公闲着无事,和几个同乡京官出德胜门踏青,先到黄寺随喜了一会;转身出寺,一路步行,只见桃红柳绿,看不尽的无边春景。行经教场附近,只见一匹骅骝马,四蹄腾空,从面前疾驰而过,马背上坐着一个华服翩翩的少年。林公暗暗说道:“这少年真可恶极了!道上行人如此众多,竟敢飞马疾行,难道不怕闯祸么?”正思量间,只见道上一个儿童已被马蹄踩死,横倒道旁,骑马少年早巳加鞭远去。
一般闲人围绕着踩死儿童,林公和同伴也挤入人丛中观看,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泪流满面,正在那里向一老者呜咽说道:“可怜我是个寡孀,丈夫于三年前去世,只遗此子,名叫才宝,今日清明,我带他去祭扫坟墓,不料遇此骑马丧神,把吾儿踩得脑浆迸裂而死。只可恨不知道这丧神的姓名住址,如有哪位认识,恳清明白见告!”老者答道:“咱本是此间保正,名叫赵老海。骑马少年,却是认得,但是死的是死了!你就知道了那人,又打算怎样呢?”妇人挥泪说道:“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孩子死了,我还指望些什么?探明了凶首的姓名住址,除了同他拚命之外,还有什么别法?”赵老海劝道:“我劝你不必如此了!难道死了一个不够,还去找上一个么?”有几个闲人劝她到衙门去喊冤。一时七嘴八舌,弄得那妇人没了主见,只是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