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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奇名
台地里巷之侠,往往以奇字为名称,曰王乞丐、曰林少猫、曰牛粪儿、曰马勃爷。其他用人世可忌、可恶之字,而反有得色,是何所由?盖侠者好奇衒怪,东西一揆,犹我博徒以唐犬、稻电、鼠小僧、大蛇丸等之字为绰号,亦何怪台侠之奇名乎?
评曰:绰号者,人之所附,非自称之;台人亦其类欤?
寝具
台人室内敷甃石,不设我所谓床板者。正面置案榻,其侧安寝台。寝台长六尺许、幅四尺许,以樟、杉等作之。栏楹雕刻花纹鸟鱼等,垂翠帷,形似我佛坛而广阔。有团扇可以纳凉,有烟器可以噏鸦。有客,亦延此上对晤。是虽谓寝台,即我房斋者也。有被具,以丝网包缀绵团,蔽之不以布帛;是以经岁月、绵团渐煤黑,一见发呕吐。使台人视我清洁被具,则其必仿颦矣。
评曰:我所谓蒲团者,不知何人之所创制。寒冷之国,防寒之术自发达;台人易地,则亦其如此耳。
爱牛
台人嗜兽肉,而不嗜牛肉。非不嗜也,是有说焉。盖牛者,代人耕作田野,且孔庙释典之礼以大牢,是以惮而不食也。独怪未见人之遗弃老牛者。
评曰: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盖亦庶几此意矣。
人种
台民之先移住者,第一为福建人、第二为广东人,故福主而广客。风俗言语亦相异:广人者,妇女不缠足,男子躯干伟大,动农桑;福人者,妇女皆缠足,男子伶俐,善商业。其台北地方多福人,台南以西多广人。而岛之中央山高林繁之地,多为生番所窟宅。
评曰:台岛犹我北海道,住民者皆系关西、关东人民所移住,而其所谓阿伊奴者,即生番也。唯气质温顺,不似台番之杀伐猛狞,即称为熟番亦可欤?呵呵!
新高山
岛中第一高山为毛利孙山,高过我富士山五百尺余,四时戴白雪。我皇帝陛下赐《新高》之号,盖以新版图中之高岳也。余曾船发打狗港,过恒春之鹅岬,既到卑南湾,遥望巍乎岳影於云烟之间。舟人曰:《是新高山也》!乃凝视之,形如银兜帽,真不负南海之雄镇矣。
评曰:南海僻陬之山,属我版图,赐我皇之佳名,山神其亦含笑而感恩遇矣。
毙鼠毒
台地多疫病,瘴疠、鼠疫为最惨毒者。鼠病俗呼曰草疫,又曰瘟疫,以当其春气渐动之时发生也。鼠疫之发也,鼠必毙於屋之内外,其毒浸染人体,是以称鼠病。此疫流行之时,土人戒不食饼果油晕等,盖鼠族多嗜糖类也。余曾在总督府官舍,所使役厮夫殪此疫,警吏来命十日间通行遮断,颇悉其惨状。当时窃谓台地卫生之术未开,不免鼠疫之来袭。我邦则气候清凉,卫生之术亦整备,虽有鼠疫,不能侵入。既而神户、大阪、东海地方发此毒,上下狼狈。气候之不可恃,其亦如此耳。
评曰:鼠疫之害猛於虎,是所谓穷鼠啮虎者非欤?
瘴疠毒
我文武官之在台者,大抵为瘴疠所染,重者一再病而殪,轻者经五、六十回而不死。唯屡罹者,气血枯丧,归国而後尚不能脱者,往往有焉。此病之发,或每日、或隔日而患之,不违时间而来。先感恶寒,忽而战粟眩晕,如以磐石压头脑。或苦吟发呓语,似病风者。
评曰:瘴疠之毒,不啻台地,我亦有之,称曰疟。头痛恶寒,身神共衰。然比之台瘴,未至其十分之一。近时我军队之在彼地者,以瘴毒为蚊蛾之所诱,穿手套、张蚊帐以防之,大奏奇效云。
土匪
台地多害物,曰瘴疠,曰生番、曰土匪,是为三害。而土匪之害最惨烈,不可名状。其啸集夥党,多者百余人,少者二、三十人,各提铳剑,暮夜拥炬火,蓦然来袭。坏门户、破墙壁,夺主翁;主翕不在,则夺子息而去,抑留於深山幽谷之中。以人需偿金,或一、二百金或四、五百金,不见金则不放还。若夫不能得财,则举水牛、鸡、豚之属而夺之。其状殆似我国往昔山贼者,可谓可恶之极矣。
评曰:《山中之贼易平,心中之贼难除》;王阳明之语也。今也,昭平山中之贼全潜影,而心中之贼未能除之。近时所发生问题,是其一徵欤?噫!
生番
余曾带特命,巡视宜兰地方。过罗东,土人齐飞报曰:《昨夜生番袭民家,杀八人,冀赐临检》。乃奔就其众,家眷八口,横屍相枕,皆无首级;碧血淋漓,腥气扑鼻,不觉竖毛发。因召土人讯其状,曰:《昨夜五鼓,番奴约八十人,各带铳刀,突如来袭。窥此家警戒稍宽,忽排闼斩之。村民远围绕之,不能近。拟铳殪其一人,余皆窜入山》。村民痛恨,剖番奴胯肉,投釜中羹之,啜以吊死者。贯首於竿头,募金村阎。余熟视之,头颅伟大,毛发如栗壳。余谕而埋之。竖木为标识,欲侍其化白骨,为人种研究之资料。今去其时既六星霜,颅尚在地中欤否?呜呼!余先众赴台,屡冒危险,或为土匪所围、或为瘴疠所侵,或发掘同僚之屍体,终则丧糟糠之妻。留台仅三岁,其变化迁转,不可名状。其间执笔记事者,仅有此篇。所谓入虎穴、获虎子者,唯文辞拙劣,不值於虎子,请勿笑焉。
评曰:达山兄磊落奇杰,性好文章,是以虽中年奔走仕途,未曾笔砚。如此篇虽不过其绪余,行文敏活,着想不凡;台人观之有以所警省,邦人读之足以资观光探风之料。达山兄之作,岂徒尔也哉?
附尾
结婚(其一)
生番元来无文字,言语亦支离鴃舌不可解。唯人间彝伦之事,秩然有序。男子至弱冠欲娶妻,则就其属望妇家之门前,盛水於桶,插野花而去。妇女之父母悟之,卜吉日举婚仪。婚仪既成,其夫虽夭死,不再嫁,终身守节。是以芳纪不满十八、九,寡居者往往有焉。其既如此,是以邪淫者绝无云。
评曰:文明与野蛮,以其形则相距甚远,其心则文明往往不及野蛮者有焉。岂可不耻乎哉!
医药(其二)
番界无医药,病则就清泉灌顶,以祈神佛。不愈而殪者,近邻相集而埋之,设祭坛以吊其灵。与文明之民,无大差云。
评曰:奎运隆昌之世,犹有斯种番民不能普浴恩波,其亦可悯矣。
番踊(其三)
番人好踏舞。有吉事则饮番酒,歌呼鸣鸣,相率起舞。桦山总督爱番奴,一夜张宴,使番奴踏舞。奴大嬉,男女六、七人,携手成一团,而飞跃盘旋,欢声如雷。其状与我盂兰盆踊者酷相肖,唯谣音怪奇,使人喷饭耳。
评曰:闻北海番奴有熊踊者,与南蛮踊舞,好一对奇观矣。
番酒(其四)
番人嗜酒,甚於食色。且其量甚大,一噏倾一斗,洒洒然。闻其酿法,彼口自啮稻粱,贮诸瓶,待其醱酸而吞之,味似琉球酒。余曾献一策,驱番奴夹击土匪,会於坪林尾庄,劳以酒精。彼皆豪饮,忽尽一樽。或醉入水取浴者有焉、或喧争殴打者有焉,殆苦其统御。是在台中之一奇话矣。
评曰:太古蒙昧之状,在今日尚勿如目睹,奇又妙。
右每篇加评语者,为友人桥本矫堂、细田剑堂、山田济齐之诸君及台湾新报记者台人某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