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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郡庠生星南吴先生传
先生姓吴氏,讳应台,广东嘉应州人,世居嵩山乡墩上村。父光黼,为名诸生,以善教闻,即孝廉宋心珠先生之业师也。先生自幼读父书,执子道甚谨。性倜傥,重然诺,有古烈士风,乡里多倚任之。与先君子交最洽,馆余家者数年。其论文,以金、陈、章、罗诸大家为主,坊间墨裁为客气。凡题到手,必苦心孤诣,字字从单微一线中冥搜出来。其高者置之荆其章集中可以乱真,然竟不偶。
先生家世清贫,父子各以砚田代耕。甫弱冠,走粤东西千数百里而遥,以谋衣食,故踪迹尤于五羊城中为多。
初,元和陈厚甫观察负经师名,主粤秀讲席。先生亲承指授,为文高古有法,常扪心自负坚且决,谓试当得意。孰知屡试屡刖,炫玉者竟泪涔涔数行下也。悲夫!
居久之,乃为台湾之游。台湾古毗舍耶国,所谓乾坤东港、华严婆娑洋世界,泱泱乎大风也哉。先生自言到台后,天风海涛,大得江山之助,而文章益奇。故取青紫如操左券,声誉日起公卿间。是时先生以文名震海滨,外间读先生文者,见其劖刻之笔、〈扌〈勹外〈玄去亠〉内〉〉折之思,疑为前贤复生。乃乡之人反熟视若无睹者,则贵耳贱目习气,自汉、魏至今,已数千百年犹牢不可破也。世无如吾乡人愚也。
时余亦客台中,如亲戚,謦欬其侧,意甚欢。始以吴发日短为忧,余慰藉之。嗣后南北路相距数百里,天涯地角,觌面殊艰。已闻先生厌尘世无味,果应国语吴命短之谶矣。伤哉!
先生令子数人,其长者阿懿,不惮数千里渡海函父骨以归,葬诸乐邱之原。孝子萃于一门,盍旌诸?次某,举博士弟子员,以文学世其家。
赞曰:先生目望视,力不能及远,故假后天补救之,佩靉靆如丹铅不去手;人以为寄傲,非也。余亦有望视癖,故知之;天下惟同病者能相怜,始能相谅耳。先生天伦敦笃,作事磊磊落落如青天白日,可以式浮靡而扶名教。余欲追步芳躅,瞠乎后矣!此寿陵余子学邯郸而未得国能之说也。嘻!
钟先生在粤时,有卢君同伯、桂君文耀为先生所重;尝集古句赠之曰:卢橘夏熟,桂树冬荣,真巧绝也。厥后卢成进士,选部曹;桂则入词馆,以名闻;可谓知者不失人。或问句出处;余谓上句出司马相如上林赋,下句出曹子建朔风诗。
附录二
台地设头人说
钮玉樵(锈)物觚云康熙四十年七月,驾至索尔哈济,有喇里番头人进彩鹞一架、青翅蝴蝶一双。上问此二物产于何地?头人回奏,生穹榖山中;鹞能擒虎,蝶能捕鸟。天颜大喜,赐以金而遣之。此头人所由称也。考周礼典制,无一事、一物、一处所不设官。如万有二千五百家为乡,一乡之官三千二百五十五员,六乡则七万五千家,官一万九千五百三十员,六遂亦如之。若比长闾胥等官秩虽卑,亦寓教导之意。汉有亭长、有啬夫;范史百官志,乡置有秩、三老、游徼,皆治理一乡者也。
台地五方错处,事杂言庞,是以有头人之设。向例:惟家道殷实、素行端谨者,方准举充。官课以考成之法而赏罚之,故于地方有裨。今也不然;以官戳为护符,以文檄为奇货,竭良善之脂膏,适以饱豪强之囊橐。即有贤明有司,亦多坠其术中而不悟。吁!其可叹也夫!
近日坊市乡村,又有所称某甲乙辈,皆头人也。居恒崇祀者为案牍爷。其神殊灵赫,惟性避科目而亲徒隶。见有穿戴短襻帽、皂靴与缺襟袍子者,辄欣喜出望外,令其耦屈一足作商羊舞状;声喏曰,奴辈谨呈火腿,敬请恩主大老爷金安。礼甚谨。斯时祥云靉空,再转法轮,旋化身为百千万亿褦襶子出入公人世界中,故舞弄文法颇工黔驴技。行虽贱,势焰反出缙绅上,虽天生一副媚骨,亦衣钵传授然也。嘻!头人诚侈矣。古称人头而畜鸣者,然与否与?吴氏曰:太史公萧相国世家,赞何于秦时为刀笔吏,录录未有奇节;或以为史迁故作抑扬之笔。余谓相国不可及处正在次句六字中,若舍庸碌而求奇节,则失之矣!
或问案牍有爷称否?曰:非有先生,东方作论;子虚过奼、乌有先生、亡是公存焉,相如作赋,此例也。况援例核案,是舞文吏伎俩,奚为不可耶?自爷之例一开,于是长随中大爷、二爷、三爷辈,如云而至。秃襟窄袖,目睫毛长寸许,善伸臂作贫儿乞钱状,稍拂其欲,即反眼不相识。其稍雅者,则托词间阻,微示瑟歌之意以谢之,此是另一副狼贪鬼面脸;叶水心(适)所谓公人世界者也。王荆公差役之法,温国取之而格于东坡之议,乃行雇役。自此以后,吏有窝缺而无士行,流品日杂,故吏治日坏耳。顾甯人谓后世官无封建、吏有封建,诚有慨乎其言之。黄黎洲明夷待访录亦有以诸生掌六曹之说,不为无见。若王庄甫宦场一笑编,家人打跧为卖火腿云云,则恶作剧矣。
台地设屯政说
台为郡,固宇内逋逃薮也。山海阻深,虽步算者无能穷其踪迹。又有野番千百辈,盘踞灵山,大为台民之害,而政教亦穷。经画台疆者,尚加之意哉!
按元纪,成宗元年春正月,以刘国杰为湖广平章政事。辰、澧地多溪洞,宋尝选民立屯,免其繇役,使御诸蛮;在澧曰「隘丁」、在辰曰「寨兵」,后皆废,国杰悉复其制。更就盗出没之地,置戍三十八所,分屯将士以守之。由是东尽交、广,西亘黔中,周湖广四境皆有屯戍,制度周密,诸蛮不能复寇云。今台地设番屯,实本古法。仍仿汉代护羌校尉、护乌桓校尉之例,设别部司马二人,分驻南北二路。又有屯千总、把总、外委等官亦备矣。
原设屯初意,谓全台固番地,生番害人甚于寇贼,故以番治番,藉此为招徕之计耳。不知台地生番,与楚、粤、黔中之苗猺异。熟番何能为?虚縻廪费,祗饱奸酋囊橐,胥吏亦有利益焉。似宜将屯丁派作隘丁,责以防御生番,视其功过而行赏罚,毋滥毋纵,于台事庶有鸠乎!然此徒托之空言尔。君之门以九重,草茅微贱,安所得登闻鼓院而告之?矧上书言事之例,薄海遵禁已久耶!
台地筹积贮说
周礼有仓人、廪人之职。按星经,天仓六星在娄、在仓,榖所藏也。西南四星曰天庾,积厨粟之所也。又天囷十三星主给御粮,天廪四星主积蓄黍稷。王者法天敷政,以积贮为天下之大命,而仓储重焉。安石青苗无论矣,若汉之耿寿昌、隋之长孙平奏设常平仓;此外又有社仓、义仓、黎阳仓、广通仓、惠民仓诸目,可以平籴,可以备不虞;其为斯民计虑者至深且远。乃行之未久,百弊丛生,岂良法之难复与?抑行法者未得其人也?
台海故膏腴地,熙熙穰穰,倚台米为生活计者岁不下十数万人,似积榖一着无关轻重;独严司马紫卿思患豫防,毅然以积贮为己任。美矣哉是举也!所虑者奉行故事,空烦册籍,小民之脂膏易竭,豪强之谿壑难盈,有虚名而无实际,则无贵乎义举矣。不然,夫岂不知粒米为民命所关,而古法之宜遵守也,则崇实黜华,端俟诸有民社之责者。
吴子之论曰:三代下好谈积贮,而兴利适以滋弊,所谓有治人、无治法也。专事虚文末节以愚黔首于一时,所谓口惠而实不至也。
又曰:严公之意善矣,或虑受人欺。至于欺,则术亦绌尔。初,严公之莅政也,气锐甚,檄各乡头人捐榖为贮仓计,有不率则以闻,盖欲效刘公一纸书,令在必行也。时绅士有援郑国乘舆济人故事以相诘者,公矢报国意,持益坚。诸头人观望良久,颇惧诛,间挟鱼鳞册雁鹜行以进验之,则某也千、某也百字样活现纸上,公则大喜出望外;殊不知蜃楼海市,宫阙皆在云雾中也。久之,有褦襶子相与谋曰:凡委署者五日京兆耳,奚惮为?旋闻郭威一到,新留守已视事矣,诸头人咸额手庆,因共制糊涂羹一盏饮之,则甘如饴,不惜褚公齿冷,并将御史台霹雳符俱付之咸阳一炬。再檄之,其人逃。严公至是始闻知,意颇悔。然令出难反,虽以旧令尹之政告新令尹,已成前后任龃龉之形,是以行之年余而迄无成效。诸葛武侯有言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信矣。盖非为政之难,为政而能识大体之难。
按后汉书刘般传云:明帝欲置常平仓,公卿议者多以为便。刘般对以常平仓外有利民之名,而内实侵刻百姓,置之不便。帝乃止云。此条与鄙论互相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