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都是琼山先生的理学铸造成的。(眉批:拿破仑也是欧洲极南哥悉加一小岛所产,小海岛往往出大人物。)却说自从中日一役以后,琼山先生看定中国前途是要有大变动的,因此打发他的儿子和一位得意的门生李去病君同往英国游学,就从光绪乙未年二月起行。那年毅伯先生已经二十二岁,李君去病二十一岁了。这两位生同里,少同学,长问游,壮同事,后来旗鼓相当,做了许多事业,按下缓表。
且说毅伯先生于传受家学之外,久已立意要讲求那世界的学问,想学外国的语言文字。但因香港英人所设的学堂,气习太坏,学课程度亦低,其余中国各处学堂都是一样,因此不往就学,却自己买些英文读本,文法等书自行研究。靠着字典帮助,做了几年工夫,早把所有英文书籍都能阅读了。(眉批:日本大儒福泽谕吉之学西文即是如此。)到那年起行游学的时节,他父亲琼山先生别无嘱咐,单给他一部《长兴学记》,说道:"这是我老友南海康君发挥先师的微言大义,来训练后学的,内中所讲,便和我自己讲的一样,你就拿去当作将来立身治事的模范罢。"毅伯先生拜过严命,即便起行。却不从香港直往,绕道由上海、日本、加拿大渡大西洋往英国。到了上海,在时务报馆里头刚遇着浏阳谭先生嗣同寓在那里,正着成《仁学》一书。
那稿本不过两三人曾经见过,毅伯先生即日抄得一部,宝藏箧中而去。在船上和李君一路细读,读了已不知几十遍。把那志气越发涨高几度。后来毅伯先生常对人说道,他一生的事业,大半是从《长兴学记》、《仁学》两部书得来,真是一点儿不错的。(眉批:精神教育端推此两书。)言归正传。却说黄、李两君到了英国,他两人本属寒士,学费自然不足,都是半日做工,半日读书,到暑假时候,向人佣役,因此便就敷衍得过去。只因他在家研究有素,所以到了英国,不过预备一年,便够得上恶斯佛大学。毅伯先生修那政治、法律、生计等学科,李君修那格致哲学等学科。那大学内武备教育是很严整的,李君性情所近,特别用功,因此常列优等,在学堂内得了少尉之职。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光阴似箭,过了三年,正当那戊戌政变的前后,两君早已在伦敦恶斯佛大学卒业了。两君在欧洲听见六君子流血殉国,着实痛哭了几回。李君道:"咱们还是赶紧回国,想些再接再励的方法才好。"黄君道:"你看现在的中国,那里便是时候吗?我看古今万国革新的事业,一定经过许多次冲突才能做成,新旧相争,旧的必先胜而后败,新的必先败而后胜,这是天演上自然淘汰的公理,倒也不必忧虑。
但是我中国现在的民智、民德,那里够得上做一个新党,看来非在民间大大做一番预备工夫,这前途是站不稳的。但系我们要替一国人做预备工夫,必须先把自己的预备工夫做到圆满。
(爱国青年听者。)你和我虽然在大学卒业,那阅历还是浅得很的,今日回国运动,就是竭尽心力,也不能大成到怎般田地。
据我的意思,倒不如更往德、法等国留学几年,一则广集寰宇的智识,二则实察世界的形势,将来报效国民,岂不更有把握吗?"(眉批:悟得这道理自然不至堕落厌世思想。)李君点头道是。
于是两人定了主意,分途而往。李君去法国入巴黎大学。
毅伯先生去德国入柏林大学,认真研究那德国近日最兴盛的学问叫做国家学的;(眉批:国家学立为一学科实自德国人始。
欧洲他国无有也。)虽与己宗旨不甚相同,却也实实受了许多益处。又和那社会党中有名人物往来,用心研究社会主义,(眉批:社会主义与国家主义正相反对。然其学理亦最盛于德国。)于生计界竞争的大势益多感触,慨然道:"这些影响,将来我中国一定实受其害了,却是用怎么方法才能抵抗他呢?
正在日日苦心研究这问题,忽然接到义和团的警报,风声鹤唳,全欧骚然。到了庚子七月,德国公使被害,德皇命将誓师讲了许多不入人道的话。那毅伯先生爱国的热情,按捺不住,因此做了一篇洋洋大文,题目叫做《义和团之原因及中国民族之前途》,翻成英、法、德三国文字,布告欧洲各报馆。
内中详言义和团的大原因,全由民族竞争的势力刺激而成,这回不过初初发达,欧洲诸国侮我太甚,将来对外的思想日开,这些事还多着哩。结局大说义和团激变的原因,其责任不可不归诸外国等话。(眉批:叙游学事迹太简单了,这些点缀都不可少。)那时德国人,一昧蛮狂,报章里头满纸都是什么豚尾汉,黄猴精等恶骂,(这恶骂受得吗?)这些话自然是听不入耳。虽然如此,却因这篇文字惹起各报馆许多问题,后来那总税务司赫德做了一部书,讲了这回事变的善后策,就是剽窃了这篇文章的意思,反其术而用之了。(我欲替赫德呼冤。)闲话少题。且说毅伯先生在德国留学一年半,又已卒业,还和李去病君一齐游历欧洲几国,直到光绪壬寅年年底,便从俄罗斯圣彼得堡搭火车返国。(两君现在谅来已经动身了,我们预备开欢迎会罢。)那时西伯利亚铁路尚未全通,中间要步行经过许多沙漠荒僻的地面,当着严冬栗烈之时,行这雪窖冰天之地,那旅行苦楚,自然是说不尽了。但这黄、李两君,都是个冰心铁骨的人,后来多少艰难辛苦,地都受得,难道还怕这些不成,这也不用多讲。
光阴荏苒,到了明年癸卯,暮春初夏的时节,这两位早已来到山海关了。原来李去病君当甲午交战的时候,因想要查看军情,也曾单刀匹马游过山海关一次,今相隔不到十年,那关外一带已全然变了哥萨克(俄罗斯骑兵种人。)殖民地的样子了。正是石人对此也应动情,何况这满腔热血的英雄,怎得不生今昔之感!那日毅伯先生和李君登万里长城,凭眺一番,感慨欷,不能自胜。回到客寓,借几杯浊酒,浇那胸中块垒,不觉淋漓大醉,突突兀兀,便联句做了一首《贺新郎》题在壁上道:昨夜东风里,忍回首、月明故国,凄凉到此。(黄)鹑首赐秦如昨梦,莫是钧天沉醉?(李)也不管、人间憔悴。(黄)落日长烟关塞黑,望阴山、铁骑纵横地。(李)汉帜拔,鼓声死。
(黄)物华依旧山河异,是谁家、庄严卧榻,尽伊鼾睡?(李)不信千年神明胄,一个更无男子。(黄)问春水、于卿何事?(李)我自伤心人不见,访明夷、别有英雄泪。(黄)鸡声乱,剑光起。(李)(眉批:词非绝品,却写得出两人情性面目。)写完,两君还自闷闷的饮了十来杯,那热血越发被这酒涌送上来了,李君便开口道:"哥哥,你看现在中国还算得个中国人的中国吗?十人省的地方,那一处不是别国的势力范围呢?
第6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