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梁启超文集(上)>第49章
夫宋明之学,曷尝无缺点之可指摘,顾吾独不许卤莽灭裂之汉学家容其喙也。彼汉学则何所谓学?昔乾隆间内廷演剧,剧曲之大部分,则诲乱也,诲淫也,皆以触忌讳,被呵谴,不敢进,乃专演神怪幽灵、牛鬼蛇神之事,既借消遣,亦无愆尤。吾见夫本朝二百年来学者之所学,皆牛鬼蛇神类耳,而其用心亦正与彼相等。盖王学之激扬蹈厉,时主所最恶也,乃改而就朱学,朱学之严正忠实,犹非时主之所甚喜也,乃更改而就汉学。
若汉学者,则立于人间社会以外,而与二千年前地下之僵石为伍,虽着述累百卷,而决无一伤时之语;虽辩论千万言,而皆非出本心之谈。
藏身之固,莫此为妙。才智之士,既得此以为阿世盗名之一秘钥,于是名节闲检,荡然无所复顾。故宋学之敝,犹有伪善者流;汉学之敝,则并其伪者而亦无之。何也?彼见夫盛名鼎鼎之先辈,明目张胆以为乡党自好者所不为之事,而其受社会之崇拜、享学界之尸祝自若也,则更何必自苦以强为禹行舜趋之容也。昔王鸣盛(着《尚书后案》、《十七史商榷》等书,汉学家之钜子也)尝语人曰:“吾贪脏之恶名,不过五十年;吾着书之盛名,可以五百年。”此二语者,直代表全部汉学家之用心矣。庄子曰:“哀莫大于心死。”汉学家者率天下而心死者也。此等谬种,与八股同毒,盘踞于二百余年学界之中心,直至甲午、乙未以后,而其气焰始衰,而此不痛不痒之世界,既已造成,而今正食其报,耗矣哀哉。!
五年以来,海外之新思想,随列强侵略之势力以入中国,始为一二人倡之,继焉千百人和之。彼其倡之者,固非必尽蔑旧学也,以旧学之简单而不适应于时势也,而思所以补助之,且广陈众义,促思想自由之发达,以求学者之自择。而不意此久经腐败之社会,遂非文明学说所遽能移植。于是自由之说入,不以之增幸福,而以之破秩序;平等之说入,不以之荷义务,而以之蔑制裁;竞争之说入,不以之敌外界,而以之散内团;权利之说入,不以之图公益,而以之文私见;破坏之说入,不以之箴膏肓,而以之灭国粹。斯宾塞有言:“衰世虽有更张,弊泯于此者,必发于彼;害消于甲者,将长于乙。
合通群而核之,弊政害端,常自若也。是故民质不结,祸害可以易端,而无由禁绝。”呜呼!吾观近年来新学说之影响于我青年界者,吾不得不服斯氏实际经验之言,而益为我国民增无穷之沉痛也。夫岂不拔十得一,能食新思想者之利者,而所以偿其弊殆仅矣。
《记》曰:“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与学礼。”又曰:“橘在江南为橘,过江北则为枳。”夫孰意彼中最高尚醇美、利群进俗之学说,一入中国,遂被其伟大之同化力汩没而去也。要而论之,魏晋间清谈干嘉间之考据,与夫现今学子口头之自由、平等、权利、破坏,其挟持绝异,其性质则同。而今之受痼愈深者,则以最新最有力之学理,缘附其所近受远受之恶性恶习,拥护而灌溉之,故有清二百年间民德之变迁,在朱学时代,有伪善者,犹知行恶之为可耻也;在汉学时代,并伪焉者而无之,则以行恶为无可耻也。及今不救,恐后此欧学时代,必将有以行恶为荣者,今已萌芽于一小部分之青年矣。夫至以行恶为荣,则洪水猛兽,足喻斯惨耶?君子念此,肤粟股栗矣。
国势君主战争学术生计民德春秋列国并立,贵族专制。
权不甚重,影响颇少。
虽多而不甚烈。
各宗派虽萌牙而未甚发达,多承先王遗风。
交通初开,竞争不甚剧。
醇朴忠实。
战国列国并立,集权专制渐巩大率以尚武精神、外交手段两者,奖甚烈。
自由思想大发达,儒、墨、道、法、纵横诸派互角,纵横家最握实权。
商业渐兴,兼并大起,因苛税及兵乱,民困其长在任侠尚气,其短在睠佼诈伪、破坏秩序。
固。厉臣下。殊甚。
秦中央集权,专制力甚强。
以塞民智、挫民气为主。
继续。
屏弃群学,稍任法家。
大窘。卑屈浮动。
西汉同。
高祖承用秦法,专挫任侠,刻薄寡恩。
少。儒老并行。
文、景间家给人足武、昭以后稍困。
卑屈甚于秦时。
东汉同。
光武、明、章,奖厉名节。
少。
儒学最盛时代,收孔教之良果。
复苏。
尚气节,崇廉耻,风俗称最美。
三国本族分裂。
魏武提倡恶风,吴、蜀亦奖厉权术。
烈。缺乏。颇艰。污下。
唐本族恢复中央集权,旋复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