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存哷齐,原当作昔宝赤。
牧民忠告序《牧民忠告》者,滨国张文忠所着书也。公以道德政事名于天下。其为学,则卓乎有所见,而不杂于权术。其操行,则确乎有所守,而不夺于势利。凡见诸论议文字之间,施诸动静云为之际,盖无一不本于仁义孝弟之心也。故自为县令,为御史,为参议中书,为中丞西台,皆即其所行着之简策,有曰《风宪忠告》,曰《庙堂忠告》,而《牧民忠告》则为令时着也。间尝尽得而读之,废书而叹曰:"是何忠厚之至哉!"因记弱冠时先子文靖府君语师泰曰:"我昔在朝,当皇庆、延佑间,人物最盛一时。相知固不少,然求其志同道同者,莫清河元复初、济南张希孟若也。二人尝联镳过我,慷慨论议,日晏不忍舍去,且相顾曰:'世岂复有相得如吾三人?孰先死,则后死者当铭诸,使子孙世世无相忘也。'"后三十年,师泰承乏闽海宪使,而公之子惟远亦佥司事,间语其故,则相对凄怆不已。遂请此书,刻诸学宫,以规夫牧民者。呜呼!数年以来,州郡多故,黎民疮痍,每思一贤守令以安靖吾民而不可得,乃知《忠告》之有补于世教也深矣。使天下之为守令者家藏一书,遵而行之,虽单父武城之化不外是矣,奚汉循吏之足论哉!
至正十五年秋九月,后学宣城贡师泰序。
牧民忠告卷上拜命第一凡六条省己命下之日,则拊心自省:有何勋阀行能,膺兹异数?苟要其廪禄,假其威权,惟济己私,靡思报国,天监伊迩,将不汝容。夫受人直而怠其工,儋人爵而旷其事,己则逸矣,如公道何?如百姓何?
克性之偏夫及物之心,人孰不有,第材质强劣,有所不同。苟即其所短而痛自克治,则官无难为,事无不集者矣。弛缓克之以敏,浮薄克之以庄,率略克之以详,烦苛克之以大体。苟不度所任,一循己之偏而处之,鲜有不败者矣。古人佩弦佩韦,亦皆此意。今人往往读书无益,莅官不才者,皆由狃于习而不知痛自克治故也。
戒贪普天率土,生人无穷也,然受国宠灵而为民司牧者,能几何人?既受命以牧斯民矣,而不能守公廉之心,是自不爱也,宁不为世所诮耶!况一身之微,所享能几,厥心溪壑,适以自贼。一或罪及,上孤国恩,中贻亲辱,下使乡邻朋友蒙诟包羞,虽任累千金,不足以偿一夕缧绁之苦。与其戚于已败,曷若严于未然。嗟尔有官,所宜深戒。
民职不宜泛授今选官者大率重内而轻外,殊不知汉宣帝所以富民,唐太宗所以家给人足,皆由重牧民之长故也。呜呼!牧民之长,其重若此,乃泛焉而选,懵焉而授,奚为不是虑也哉!
心诚爱民智无不及赤子之生,无有知识,然母之者常先意得其所欲焉。其理无他,诚然而已矣。诚生爱,爱生智。惟其诚,故爱无不周;惟其爱,故智无不及。吏之于民,与是奚异哉?诚有子民之心,则不患其才智之不及矣。
法律为师吏人盖以法律为师也。魏相所以望隆当世者,汉家典故无所不悉也。凡学仕者,经史之余,若国朝以来典章文物,亦须备考详观,一旦入官,庶不为俗吏所迂也。
上任第二凡六条事不预知难以应卒比入其境,民瘼轻重,吏弊深浅,前官良否,强宗有无,控诉之人多与寡,皆须尽心询访也。至则远居数舍,召掌之者,语其详,疏其概,先得其情,下车之日,参考以断。若素无所备,卒然至部,听讼之际,百姓聚观,一语乖张,则必贻笑阖境。况民心易动,尤在厥初,初焉无以厌服其心,后虽有为,亦将奚信。不然,受其讼而翼日理之亦可。殆不宜轻率应答,使士民失望也。
受谒诸执事参谒,不可默然无一言。第曰:"误蒙国恩,托兹重寄,芒背汗颜,期与诸君涤虑洗心,以宣大化也。汝或余违,国有常宪,非所敢私,诸君其慎之。"治官如治家治官如治家,古人尝有是训矣。盖一家之事,无缓急巨细,皆所当知;有所不知,则有所不治也。况牧民之长,百责所丛,若庠序,若传置,若仓廥,若囹圄,若沟洫,若桥障,凡所司者甚众也。相时度力,弊者葺之,污者洁之,堙者疏之,缺者补之,旧所无有者经营之。若曰:"彼之不修,何预我事,瞬夕代去,自苦奚为!"此念一萌,则庶务皆堕矣。前辈谓:"公家之务,一毫不尽其心,即为苟禄,获罪于天。"瘴说昔人有欲之官而恶其地之瘴者。或释之曰:"瘴之为害,不特地也,仕亦有瘴也。急催暴敛,剥下奉上,此租赋之瘴;深文以逞,良恶不白,此刑狱之瘴;侵牟民利,以实私储,此货财之瘴;攻金攻木,崇饰车服,此工役之瘴;盛拣姬妾,以娱声色,此帷薄之瘴也。有一于此,无间远迩,民怨神怒,无疾者必有疾,而有疾者必死也。"昔元城刘先生处瘴海而神观愈强,是知地之瘴者未必能死人,而能死人者常在乎仕瘴也。虑彼而不虑此,不亦左乎?故余具载其言,以为授官惮远避难者之戒。
禁家人侵渔居官所以不能清白者,率由家人喜奢好侈使然也。中既不给,其势必当取于人,或营利以侵民,或因讼而纳贿,或名假贷,或托姻属,宴馈征逐,通室无禁,以致动相掣肘,威无所施。己虽日昌,民则日瘁,己虽日欢,民则日怨。由是而坐败辱者,盖骈首骊踵也。呜呼!使为妻妾而为之,则妻妾不能我救也;使为子孙而为之,则子孙不能我救也;使为朋友而为之,则朋友不能我救也。妻妾、子孙、朋友皆不能我救也,曷若廉勤乃职,而自为之为愈也哉!盖自为虽阖门恒淡泊,而安荣及子孙;为人虽讙然如可乐,而祸患生几席也。二者之间,非真知深悟者,未易与言。有官君子,其审择焉。
告庙故事:牧民官既上,必告境内所当祀之神,宜以不贿自为誓,庶坚其迁善之心焉。尔后虽欲转移,亦必有所畏而不敢。
听讼第三凡十条察情人不能独处,必资众以遂其生。众以相资,此讼之所从起也。故圣人作《易》,以"讼"继"师",其示警固深矣。夫善听讼者,必先察其情;欲察其情,必先审其辞。其情直,其辞直;其情曲,其辞曲。政使强直其辞,而其情则必自相矛盾,从而诘之,诚伪见矣。《周礼》以五声听狱讼,求民情固不外乎此。然圣人谓:"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盖听讼者折衷于已然,苟公其心,人皆可能也;无讼者救过于未然,非以德化民,何由及此?呜呼!凡牧民者,其勿恃能听讼为德也。
弭讼起讼有原书,讼牒者是也。盖蚩蚩之氓闇于刑宪,书讼者诚能开之以枉直,而晓之以利害,鲜有不愧服,两释而退者。惟其心利于所获,含糊其是非,阳解而阴嗾,左纵而右擒,舞智弄民,不厌不已,所以厥今吏按情伪混殽,莫之能信者,盖职乎此也。大抵一方之讼,宜择一二老成炼事者使书之,月比而季考,酌其功过而加赏罚焉。若夫殴詈假质,凡不切之讼,听其从宜谕遣之;谕之而不伏,乃达于官;终无悛心,律以三尺。如此则讼源可清,而民间浇薄之俗庶几乎复归于厚矣。
勿听谗健讼者理或不胜,则往往诬其敌尝谤官长也。听之者当平心易气,置谤言于事外,惟核其实而遣之,庶不堕奸民计中矣。
亲族之讼宜缓亲族相讼,宜徐而不宜亟,宜宽而不宜猛。徐则或悟其非,猛则益滋其恶。第下其里中开谕之,斯得体矣。
别强弱世俗之情,强者欺弱,富者吞贫,众者暴寡,在官者多凌无势之人。听讼之际,不可不察。
待问者勿停留昔尝使外,所过州县,待问者云集乎门,每病焉。乃命一能吏簿其所告,而日省之,而日遣之。不浃旬,则讼庭阒然矣。
会问讼有相约而问者,不可乘一时之忿擅加搒掠也。若释道,若兵卒,诸不隶所部者是已。
妖言民有妖言惑众者,则当假以别罪而罪之。如有妄书,取而火之,则厥迹灭矣。勿使蔓为大狱,延祸无辜。
民病如己病民之有讼,如己有讼;民之流亡,如己流亡;民在缧绁,如己在缧绁;民陷水火,如己陷水火。凡民疾苦,皆如己疾苦也,虽欲因仍,可得乎?
移听近年司宪受词讼,往往檄州郡官代听之。代听者不可承望风旨,邀宠一时,使人茹枉受刑,而靡恤阴理。
御下第四凡五条御吏吏佐官治事,其人不可缺,而其势最亲。惟其亲故,久而必至无所畏;惟其不可缺故,久而必至为奸。此当今之通病也。欲其有所畏,则莫若自严;欲其不为奸,则莫若详视其案也。所谓自严者,非厉声色也,绝其馈遗而已矣。所谓详视其案者,非吹毛求疵也,理其纲领而已矣。盖天下之事无有巨细,皆资案牍以行焉,少不经心,则奸伪随出。大抵使不忍欺为上,不能欺次之,不敢欺又次之。夫以善感人者,非圣人不能,故前辈谓:"不忍欺在德,不能欺在明,不敢欺在威。"于斯三者,度己所能而处之,庶不为彼所侮矣。
第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