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看罢,说道:“蒙师傅指迷,奈学生凡夫俗眼,不识仙机,尚求明白指示。”道士说道:“这四句偈言,即是阁下一生仕途阅历的境地,日后自见分晓。阁下无份科名,可以不必应考。惟官星极旺,从二十八岁以后,便当一帆风顺,步步高升。五十岁后小有风波,也无大碍。六十岁后更是顺利,致君泽民,在此十年。但有一言,请阁下弗忘。”李公道:“更有何言?并求指教。”道士长叹了一声,说道:“盛名难副,旁门多误。日后得志,莫忘此言。以阁下的骨相,倘能舍去红尘,修真学道,大罗金仙可到。可惜俗缘未断,不能徒脱。一生劳碌,徒博空名,可叹,可叹!”李公听道士的说话,有点不大投机,便起身告辞,说道:“天已不早,师傅请便,学生尚要赶路。”道士也不挽留,便送出团瓢,命小童引路出来。道土看李公出了月亮门,又遥嘱道:“方才所言,千万勿忘。”李公随声答应,一直走出庙门,别过小童,便一迳望西走去。细想道士的话,似乎在可信不可信之间。看天气,已过申牌时分,便道:“我且去找个地方吃了晚饭,也正是开船的时候了。”
便转向大街,找了个小饭铺吃饭,不必细讲。
看官要知,这道士的四句偈言,却是字字灵验。今且将这个道理破解一回:自南自北这一句,说李公随任南方,服官北省。自西自东乃由广西开缺,后来又放山东。四三长短,四三两个字,是四川与东三省。那个长字,想亦必是指着长江。这个短字,解说不来,或者是此后日子不长?也许是短见的意思?
至于末句,却分明说是效忠在通州地方。其盛名难副,旁门多误二言,又隐隐概括李公一生,且并其身后事,亦预知之,句句灵验,字字响应。倘非神仙中人,哪里能:这样前知?可惜劫数难逃,事机凑合,终为左道旁门所误,丧其生平,辜负了老道士的一片婆心,岂不可叹?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李公吃完了晚饭,出了店门,看天气已傍晚,日轮西下,明星东现,因是月初时光,却五月色。街上店铺半已点上灯火,各家下招牌,上牌门,满家噼噼拍拍乱响。李公趁着街上灯光,便急急走过大桥,到泊船的地方,见船家、水手、伙计,多团在一处吃晚饭。已有六七位搭客先已上船,在那里闲谈。李公便招呼道:“管船的,我那行李雨伞呢?”那烧火阿二见是先前来的客人;连忙放下饭碗,掀起舱板,将行李提出,对李公道:“客人,您的东西在这里。您请上船罢。”李公走上跳板,跨上船沿,阿二便将行李递过说:“客人,你瞧可对不对?雨伞照旧拴上,却没有动一点儿。查对明白,便不与我阿二相干了。”李公双手接过,说声:“劳驾。”便弯下腰走进船舱,将行李打开,铺得停当。将鞋脱下,同雨伞捆做一处,便当枕头。正在收拾的工夫,又来了四五位客人。船家晚饭亦已吃完,阿二点了一盏灯笼提进舱来,挂在横梁上说道:“众位客人都用过晚饭没有?如投有用,赶快上岸去吃。等这支蜡点去一半,就要开船了。”众人道:“都吃过了。”李公看舱中客人,连自己共十二位。却都是买卖场中的人,只有一个少年,方面大耳,举动大方,不像个生意人光景。少顷又来了一人,李公一看,正是白天在天河馆遇见的。那个人跳上船头,在舱门口望里一张,便说道:“挤得很啊;我另搭船走罢。”翻身复跳上岸走了。船家高叫道:“客人齐了没有?”阿二望舱中一看,说:“齐了。”管船的便叫开船。水手们解缆的解缆,拔跳的拔跳,撑篙的撑篙,七手八脚,忙乱一阵。李公回头看岸上,房屋灯火旋转移动,便知船己开了。只因这一开,有分教,血溅船头尸横舱板。正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忙中错黑夜偷头客船上天明惊盗
前回说到李公上船,等得开船的时候,已是黄昏将尽。因是逆水,水手们上岸拉纤。李公因走了几天旱路,身体困乏,放倒头便呼呼的睡熟。到半夜里,忽然腹痛,起来大解,见船已停泊。两岸芦苇丛丛,一望荒凉,-不闻鸡犬。只看见满天星斗,映入水中随波荡漾,水手七横八竖的睡在篷席上。李公攀住船舷,蹲下出恭。管舵的正睡,脚下听、见有人起来,他便坐起敲火吸烟。李公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何停船?”管舵的道:“此地名八里荡,前面河身宽阔,强人出没。这兵荒马乱时候,夜晚间都不敢走,须等东方发白,后面船来搭了帮方敢前进。”正说之间,忽听前艄“扑通”一声,像个人落水的声音。李公与管舵的都吃了一惊。李公连忙束上中衣,立起身来望前舱一看。并无动静,只听众客鼻息声如雷动。管舵的道:“此地水鬼很多,必是夜静出现。待天亮尚早;且睡他一觉再说。”李公也进舱仍旧安睡,却翻来覆去,再睡不着。
等到天色将明,听管船的喊水手起锚开船。约行有一二十里,天才大亮,后艄已炊火作饭。李公坐起身来,见众客人多睡得很香。船家烧熟了水,喊众客人打水洗脸,方才一个个的起来。管船的将舱门卸开,透进亮光。众客人穿衣服的穿衣服,揉眼睛的揉眼睛。忽然,中舱一个客人大叫“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打舱板上爬起,连跳带喊的说道:“了不得了!你们大家伙快来。”众人听他叫喊,又见他这么着忙,便一齐凑向前去。那个客人向他身旁指道:“你们众位快看看,这位怎么脑袋瓜子没有了?”众人一听,各各惊得面如土色。有几个胆小的,吓得牙齿捉对儿的厮打,手脚瘫软、动弹不得。有胆大的,勉强望前一看,可不是,一个客人弯着身子躺下,那个脑袋竟不知哪里去了。枕边褥子上一大摊血。管船的听见舱中发喊,急忙进来,看见这个光景,早趴在舱板上,瞪着两只限呆看,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李公一看,却就是那个方面大耳的书生。虽然面目和耳朵都没有了,他的身段衣服,总还认得出来。那众客中有个年老的,便向管船的道:“人命关天,非同小可。你这管船的倒好,呆瞧着,还不快想个主意!”管船的哭道:“求客人救命!这个天大祸事,叫我怎么着好呀!呵唷,这个天大的祸事,叫我怎么着好呵!”李公道:“你且别哭,哭也是不中用了。且问你,这个客人姓什么,叫什么,你可知道不知道?是本地人还是外来的?”管船道:“搭船的你来我去,哪里个个知道他姓名居处去?”李公道:“这船到什么地方了?”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