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停一下,忽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四老爷说太太不舒服,怕您听着嫌麻烦。
繁(又停一下,看看四面)两礼拜没下来,这屋子改了样子了。四是的,老爷说原来的样子不好看,又把您添的新家俱搬了几件走。这是老爷自己摆的。
繁(看看右面的衣柜)这是他顶喜欢的衣柜,又拿来了。(叹气)什么事自然要依着他,他是什么都不肯将就的。(咳,坐下。)四太太,您脸上像是发烧,您还是到楼上歇着吧。
繁不,楼上太热(咳)。
四老爷说太太的病很重,嘱咐过请您好好地在楼上躺着。繁我不愿意躺在床上。--喂,我忘了,老爷那一天从矿上回来的?四前天晚上,老爷见着您发烧很厉害,叫我们别惊动您,就一个人在楼下睡的。
繁白天我像是没有见过老爷来。
四嗯,这两天老爷天天忙着跟矿上的董事长开会,到晚上才上楼看您。可是您又把门锁上了。
繁(不经意的)哦,哦,--怎么,楼下也这样闷热。四对了,闷得很。一早晨黑云就遮满了天,也许今儿个会下一场大雨。
繁你换一把大点的蒲扇,我简直有点喘不过气来。四凤拿一把蒲扇给她,她望着四凤,又故意地转过头去。繁怎么这两天没有见着大少爷?四大概是很忙。繁听说他也要到矿上去是么?四我不知道。
繁你没有听见说么?四倒是伺候大少爷的下人尽忙着跟他检衣裳。
繁你父亲干什么呢?四大概跟老爷买檀香去啦。--他说,他问太太的病。
繁他倒是惦记着我。(停一下忽然)他现在还没有起来么?四谁?繁(没有想到四凤这样问,忙收敛一下)嗯,--自然是大少爷。四我不知道。
繁(看了她一眼)嗯?四这一早晨我没有见着他。繁他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四(红面)您想,我每天晚上总是回家睡觉,我怎么知道。
繁(不自主地,尖酸)哦,你每天晚上回家睡!(觉得失言)老爷回家,家里没有人会伺候他,你怎么天天要回家呢?四太太,不是您吩咐过,叫我回家去睡么?繁那时是老爷不在家。四我怕老爷念经吃素,不喜欢我们伺候他,听说老爷一句是讨厌女人家的。
繁哦,(看四凤,想着自己的经历)嗯,(低语)难说的很。(忽而抬起头来,眼睛张开)这么说,他在这几天就走,究竟到什么地方去呢?四(胆怯地)你说的是大少爷?繁(斜看着四凤)嗯!四我没听见。(嗫嚅地)他,他总是两三点钟回家,我早晨像是听见我父亲叨叨说下半夜跟他开的门来着。
繁他又喝醉了么?四我不清楚。--(想找一个新题目)太太,您吃药吧。
繁谁说我要吃药?四老爷吩咐的。
繁我并没有请医生,那里来的药?四老爷说您犯的是肝郁,今天早上想起从前您吃的老方子,就觉抓一付,说太太一醒,就跟您煎上。繁煎好了没有?四煎好,凉在这儿好半天啦。
四凤端过药碗来。
四您喝吧。
繁(喝一口)苦得很。谁煎的?四我。
繁太不好喝,倒了它吧!
四倒了它?繁嗯?好,(想起朴园严厉的面)要不,你先把它放在那儿。不,(厌恶)你还是倒了它。
四(犹豫)嗯。
繁这些年喝这种苦药,我大概是喝够了。
四(拿着药碗)您忍一忍喝了吧。还是苦药能够治病。繁(心里忽然恨起她来)谁要你劝我?倒掉!(自己觉得失了身份)这次老爷回来,我听见老妈子说瘦了。
四嗯,瘦多了,也黑多了。听说矿上正在罢工,老爷很着急的。繁老爷很不高兴么?四老爷是那样。除了会客,念念经,打打坐,在家里一句话也不说。
繁没有跟少爷们说话么?四见了大少爷只点一点头,没说话,倒是问了二少爷学堂的事。--对了,二少爷今天早上还问了您的病呢。繁我现在不怎样愿意说话,你告诉他我很好就是了。--回头觉帐房拿四十块钱给二少爷,说这是给他买书的钱。四二少爷总想见见您。
繁那就叫他到楼上来见我。--(站起来,踱了两步)哦,这老房子永远是这样闷气,家俱都发了霉,人们也是鬼里鬼气的!四(想想)太太,今天我想跟您告假。
繁是你母亲从济南回来么?--嗯,你父亲说过来着。花园里,周冲又在喊:“四凤!四凤!”繁你去看看,二少爷在喊你。
周冲在喊:“四凤”。
四在这儿。
周冲由中门进,穿一套白西装上身。
冲(进门只看见四凤)四凤,我找你一早晨。(看见繁漪)妈,怎么您下楼来了?繁冲儿,你的脸怎么这样红?冲我刚同一个同学打网球。(亲热地)我正有许多话要跟您说。您好一点儿没有?(坐在繁漪身旁)这两天我到楼上看您,您怎么总把门关上?繁我想清净清净。你看我的气色怎么样?四凤,你给二少爷拿一瓶汽水。你看你的连通红。四凤由饭厅门口下。
冲(高兴地)谢谢您。让我看看您。我看您很好,没有一点病,为什么他们总说您有病呢?您一个人躲在房里头,您看,父亲回家三天,您都没有见着他。
繁(忧郁地看着冲)我心里不舒服。
冲哦,妈,不要这样。父亲对不起您,可是他老了,我是您的将来,我要娶一个顶好的人,妈,您跟我们一块住,那我们一定会觉您快活的。繁(脸上闪出一丝微笑的影子)快活?(忽然)冲儿,你是十七岁了吧?冲(喜欢他的母亲有时这样奇突)妈,您看,您要再忘了我的岁数,我一定得跟你生气啦!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