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那他敢怎么样,(高声地)他妈嫁给我,我就是他爸爸。四(羞愧)小声点!这没什么喊头。--太太在楼上养病呢。贵哼!(滔滔地)我跟你说,我娶你妈,我还抱老大的委屈呢。你看我这么个机灵人,这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那一个不说我鲁贵刮刮叫。来这里不到两个月,我的女儿就在这公馆找上事;就说你哥哥,没有我,能在周家的矿上当工人么?叫你妈说,她成么?--这样,你哥哥同你妈还是一个劲儿地不赞成我。这次回来,你妈要还是那副寡妇脸子,我就当你哥哥的面不认她,说不定就离了她,别看她替我养女儿,外带来你这个倒霉蛋哥哥。
四(不愿听)爸爸。
贵哼,(骂得高兴了)谁知道那个王八蛋养的儿子。四哥哥哪点对不起您,您这样骂他干什么?贵他哪一点对得
起我?当大兵,拉包月车,干机器匠,念书上学,那一行他是好好地干过?好容易我荐他到了周家的矿上去,他又跟工头闹起来,把人家打啦。四(小心地)我听说,不是我们老爷先觉矿上的警察开了枪,他才领着工人动的手么?贵反正这孩子混蛋,吃人家的钱粮,就得听人家的话,好好地,要罢工,现在又得靠我这老面子跟老爷求情啦!四您听错了吧;哥哥说他今天自己要见老爷,不是找您求情来的。贵(得意)可是谁叫我是他的爸爸呢,我不能不管啦。四(轻蔑地看着她的父亲,叹了一口气)好,您歇歇吧,我要上楼跟太太送药去了,(端起了药碗向左边饭厅走)。贵你先停一停,我再说一句话。
四(打岔)开午饭,老爷的普洱茶先泡好了没有?贵那用不着我,他们小当差早伺候到了。
四(闪避地)哦,好极了,那我走了。
贵(拦住她)四凤,你别忙,我跟你商量点事。四什么?贵你听啊,昨天不是老爷的生日么?大少爷也赏给我四块钱。
四好极了,(口快地)我要是大少爷,我一个子也不给您。贵(鄙笑)你这话对极了!四块钱,够干什么的,还了点帐,就干了。
四(伶俐地笑着)那回头你跟哥哥要吧。
贵四凤,别--你爸爸什么时候借钱不还帐?现在你手上方便,随便匀给我妻块八块好么?四我没有钱。(停一下放下药碗)您真是还帐了么?贵(赌咒)我跟我的亲生女儿说瞎话是王八蛋!四您别骗我,说了实在的,我也好替您想想法。贵真的?--说起来这不怪我。昨天那几个零钱,大帐还不够,小帐剩点零,所以我就耍了两把,也许赢了钱,不都还了么?谁知运气不好,连喝带赌,还倒欠了十来块。
四这是真的?贵(真心地)这可一句瞎话也没有。四(故意揶揄地)那我实实在在地告诉您,我也没有钱!(说毕就要拿起药碗)。
贵(着急)凤儿,你这孩子是什么心事?你可是我的亲生孩子。四(嘲笑地)亲生的女儿也没法把自己卖了,替您老人家还赌帐啊?贵(严重地)孩子,你可明白点,你妈疼你,只在嘴上,我可是把你的什么要紧的事情,都处处替你想。
四(明白地,但是不知他闹的什么把戏)你心里又要说什么?贵(停一停,四面望了一望,更近地逼着四凤,佯笑)我说,大少爷常更我提过你,大少爷他说--四(管不住自己)大少爷!大少爷!您疯了!--我走了,太太就要叫我呢。
贵别走,我问你一句,前天!我看见大少爷买衣料,--四(沉下脸)怎么样?(冷冷地看着鲁贵.贵(打量四凤周身)嗯--(慢慢地拿起四凤的手)你这手上的戒指,(笑着)不也是他送给你的么?四(厌恶地)您说话的神气真叫我心里想吐。
贵(有点气,痛快地)你不必这样假门假事,你是我的女儿。(忽然贪婪地笑着)一个当差的女儿,收人家点东西,用人家一点钱,没有什么
说不过去的。这不要紧,我都明白。
四好吧,那么您说吧,究竟要多少钱用。
贵不多,三十块钱就成了。
四哦,(恶意地)那您就跟这位大少爷要去吧。我走了。贵(恼羞)好孩子,你以为我真装糊涂,不知道你同这混帐大少爷做的事么?四(惹怒)您是父亲么?父亲有跟女儿这样说话的么?贵(恶相地)我是你的爸爸,我就要管你。我问你,前天晚上--四前天晚上?贵我不在家,你半夜才回来,以前你干什么?四(掩饰)我替太太找东西呢。
贵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四(轻蔑地)您这样的父亲没有资格来问我。
贵好文明词!你就说不上你上哪去呢。
四那有什么说不上!
贵什么?说!
四那是太太听说老爷刚回来,又要我检老爷的衣服。贵哦,(低声,恐吓地)可是半夜送你回家的那位是谁?坐着汽车,醉醺醺,只对你说胡话的那位是谁呀?(得意地微笑)。四(惊吓)那,那--贵(大笑)哦,你不用说了,那是我们鲁家的阔女婿!--哼,我们两间半破瓦房居然来了坐汽车的男朋友,找为这当差的女儿啦!(突然严厉)我问你,他是谁?你说。四他,他是--
鲁大海进--四凤的哥哥,鲁贵的半子--他身体魁伟,粗黑的眉毛几乎遮盖他的锐利的眼,两颊微微地向内凹,显着颧骨异常突出,正同他的尖长的下巴,一样地表现他的性格的倔强。他有一付大而薄的嘴唇,正和他的妹妹带着南方的热烈的,厚而红的嘴唇成强烈的对照。他说话微微有点口吃,但是在他感情激昂的时候,他词锋是锐利的。现在他刚从六百里外的煤矿回来,矿里罢了工,他是煽动者之一,几月来的精神的紧张,使他现在露出有点疲乏的神色,胡须乱蓬蓬的,看上几乎老得像鲁贵的弟弟,只有逼近地观察他,才觉出他的眼神同声音,还正是同他妹妹一样年轻,一样地热,都是火山的爆发,满蓄着精力的白热的人物。他穿了一件工人的蓝布褂子,油渍的草帽在手里,一双黑皮鞋,有一只鞋带早不知失在那里。进门的时候,他略微有点不自在,把胸膛敞开一部份,笨拙地又扣上一两个扣子,他说话很简短,表面是冷冷的。
大凤儿!
凤哥哥!
贵(向四凤)你说呀,装什么哑巴。
四(看大海,有意义地开话头)哥哥!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