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见鲁妈立起)鲁奶奶,你还是坐呀。哦,这屋子又闷起来啦。(走到窗户,把窗户打开,回来,坐)这些天我就看着我这孩子奇怪,谁知这两天,他忽然跟我说他很喜欢四凤。
鲁什么?繁也许预备要帮助她学费,叫她上学。鲁太太,这是笑话。
繁我这孩子还想四凤嫁给他。
鲁太太,请您不必往下说,我都明白了。
繁(追一步)四凤比我的孩子大,四凤又是很聪明的女孩子,这种情形--鲁(不喜欢繁漪的暧昧的口气)我的女儿,我总相信是个懂事,明白大体的孩子。我向来不愿意她到大公馆帮人,可是我信得过,我的女儿就帮这儿两年,她总不会做出一点糊涂事的。繁鲁奶奶,我也知道四凤是个明白的孩子,不过有了这种不幸的情形,我的意思,是非常容易叫人发生误会的。鲁(叹气)今天我到这儿来是万没想到的事,回头我就预备把她带走,现在我就请太太准了她的长假。
繁哦,哦,--如果你以为这样办好,我也觉得很妥当的,不过有一层,我怕,我的孩子有点傻气,他还是会找到你家里见四凤的。鲁您放心。我后悔得很,我不该把这个孩子一个人交给她的父亲管的,明天,我准离开此地,我会远远地带她走,不会见着周家的人。太太,我想现在带着我的女儿走。
繁那么,也好。回头我叫帐房把工钱算出来。她自己的东西我可以派人送去,我有一箱子旧衣服,也可以带去,留着她以後在家里穿。鲁(自语)凤儿,我的可怜的孩子!(坐在沙发上,落泪)天哪。繁(走到鲁妈面前)不要伤心,鲁奶奶。如果钱上有什么问题,尽管到我这儿来,一定有办法。好好地带她回去,有你这样一个母亲教育她,自然比这儿好的。
朴园由书房上。
朴繁漪!(繁漪抬头。鲁妈站起,忙躲在一旁,神色大变,观察他。)你怎么还不去?繁(故意地)上哪儿?朴克大夫在等你,你不知道么?繁克大夫,谁是克大夫?朴跟你从前看病的克大夫。繁我的药喝够了,我不预备在喝了。
朴那么你的病繁我没有病。
朴(忍耐)克大夫是我在德国的好朋友,对于妇科很有研究。你的神经有点失常,他一定治得好。
繁谁说我的神经失常?你们为什么这样咒我?我没有病,我没有病,我告诉你,我没有病!
朴(冷酷地)你当着人这样胡喊乱闹,你自己有病,偏偏要讳病忌医,不肯叫医生治,这不就是神经上的病态么?繁哼,我假若是有病,
也不是医生治得好的。(向饭厅门走)朴(大声喊)站住!你上哪儿去?繁(不在意地)到楼上去。
朴(命令地)你应当听话。
繁(好像不明白地)哦!(停,不经意地打量他)你看你!(尖声笑两声)你简直叫我想笑。(轻蔑地笑)你忘了你自己是怎么样一个人啦!(又大笑,由饭厅跑下,重重地关上门。)朴来人!仆人上。
仆人老爷!
朴太太现在在楼上。你叫大少爷陪着克大夫到楼上去跟太太看病。仆人是,老爷。
朴你告诉大少爷,太太现在神经病很重,叫他小心点,叫楼上老妈子好好地看着太太。
仆人是,老爷。
朴还有,叫大少爷告诉克大夫,说我有点累,不陪他了。仆人是,老爷。
仆人下。朴园点着一枝吕宋烟,看见桌上的雨衣。朴(向鲁妈)这是太太找出来的雨衣吗?鲁(看着他)大概是的。
朴(拿起看看)不对,不对,这都是新的。我要我的就雨衣,你回头跟太太说。
鲁嗯。
朴(看她不走)你不知道这间房子底下人不准随便进来么?鲁(看着他)不知道,老爷。
朴你是新来的下人?鲁不是的,我找我的女儿来的。朴你的女儿?鲁四凤是我的女儿。
朴那你走错屋子了。
鲁哦。--老爷没有事了?朴(指窗)窗户谁叫打开的?鲁哦。(很自然地走到窗户,关上窗户,慢慢地走向中门。)朴(看她关好窗门,忽然觉得她很奇怪)你站一站,(鲁妈停)你--你贵姓?鲁我姓鲁。
朴姓鲁。你的口音不像北方人。
鲁对了,我不是,我是江苏的。
朴你好像有点无锡口音。
鲁我自小就在无锡长大的。
朴(沉思)无锡?嗯,无锡(忽而)你在无锡是什么时候?鲁光绪二十年,离现在有三十多年了。
朴哦,三十年前你在无锡?鲁是的,三十多年前呢,那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用洋火呢。
朴(沉思)三十多年前,是的,很远啦,我想想,我大概是二十多岁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无锡呢。
鲁老爷是那个地方的人?朴嗯,(沉吟)无锡是个好地方。鲁哦,好地方。
朴你三十年前在无锡么?鲁是,老爷。
朴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件很出名的事情--鲁哦。
朴你知道么?鲁也许记得,不知道老爷说的是哪一件?朴哦,很远的,提起来大家都忘了。
鲁说不定,也许记得的。
第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