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阿连以首抢地,大呼曰:“冤哉!我实受钟氏之托,称贤娘新寡,近地婚姻富者非偶,贫者无所得食。惟海丰、甲子多鱼盐之利,易以谋生,人多温饱。令我同林开乔一行耳。我乃男子,贤娘少妇,非亲兄林开乔同行,钟氏肯令其女从我去?
即贤娘亦安肯从素不相识之男人,过都越邑之他郡以去?此理甚明,情甚确。如彼所言,我不服也。”
再讯贤狼,贤娘以父兄先入之言为主,不实供,刑之不变。
讯林开乔,开乔无可答,亦但诿为文实,刑之不变。讯刘文实,文实固称无有。贤娘、开乔力指之,刑亦不变。再讯郭阿连,阿连称止有林开乔母子,与他人无一毫干涉,刑之终不变。
余复呼文实讯之,文实呼天扑地言:“公喜乃我从兄之子,世岂有欺诳侄妇转卖他人之人?且我非游手穷饿,有妻有子,有田有宅,肯作丧心病狂之事,与郭阿连分三两污秽之财?我若果有此情,郭阿连岂甘代罪?刘公喜岂不我怨?即林振龙,焉肯舍我而告为公喜所卖,我又安敢与刘公喜往噪振龙之家,以此嫁祸。有死不服!”
马氏曰:“我二十孀居,苦守二子,今行年七十,足不履户庭,非礼之言不出诸口,岂有劝人改嫁作伤风败俗之事?若有此举,则从前守节皆虚矣。此妇人忍心害理,十余年结发恩深,甘反面从他人以去,又敢诬夫非翁姑所生,又诬以赌荡作贼。宅舍坚好,诬以无室;男子在家,诬以鬻卖。如此妇人,何事不可出诸口,尚以其言为可信乎?”
固遍询邻居陈孙典,房族刘绍万、刘国来、刘文忠,乡保杨鼎显。则公喜素守分循良,无此匪丑行。贸易为生,亦无赌博。室庐完固。与刘文实尚隔一村,亦无卖子。
乃再呼贤娘问之曰:“汝言公喜卖汝男,有诸否?”曰:“然也。”“卖与谁?”曰:“卖与阿翁刘国奕。”国奕哭曰:“天乎!公喜乃我夫妇亲生之子,公喜之男,乃我之孙,何买卖之云哉?”
余不禁怒发冲冠,命批贤娘颊二十,拶其指,拷之三十,贤娘声色不动。余曰:“野哉!伤风败化至此妇极矣!吾早知其妄,但林振龙挟上司威势,不得不俾尽其词,此妇岂为人所欺者?既明知洋内乡为郭阿连之家,又惠来、甲子日日止宿之处,条分缕析,岂有被欺揭阳之理?且诬夫为赌、为盗,为非翁姑所生,为无室无食。如此泼妇,何言不可出诸口?彼以刘姓为仇雠,为土芥,岂肯为文实所卖?况且登车就鬻,实出林振龙之家,与文实迥然风马。非郭阿连平昔私通,则林开乔之行无疑也。”
贤娘乃服辜,言:“并非与阿连有苟合,但连年饥馑,卖女者多,不止吾父母。”而林振龙、林开乔亦自知不可掩讳,俯首服罪,不敢复诿为文实。但乞免追财礼,欲与刘公喜索殡殓之资。而公喜欲令其赎还幼女阿进。郭阿连言阿进乃开乔、贤娘鬻在甲子所。亦知其处。命赎还之。
问公喜、国奕尚收回此妇与否?父子皆叩头流血曰:“不敢也。”乃听归后夫,即日出境,免使久留是邦,为潮邑山川之玷。郭阿连按律枷杖,林开乔以母丧,故开一面之网。追聘礼,贫无可偿。劝刘公喜姑置之,勿以污秽之财,差及阿堵,使觇门第者,以为有不祥之气。而林振龙以年老姑宽,勿谓有人于宪司之侧,果炀灶藉丛者之泰山可恃也。
译文林振龙有个女儿,名叫贤娘。嫁给刘公喜为妻,已经有十一年了。他们生下一儿一女,家中平安无事。刘公喜以做买卖为生,家里虽然贫寒,但也不至于冻饿而死。
刘公喜的父亲叫刘国奕,因为坟地和人打官司,在揭阳县候审。适逢他病重,刘公喜母亲带着孙子前往探视,林贤娘及幼女阿进在家。没过多久,林振龙让女儿回娘家探亲。邻居们觉得闺女回娘家是平常事,谁也没注意,没有什么怀疑。
等到刘公喜从厦门经商回到家中,才发现妻子不在。邻居陈孙典告诉他,林贤娘回娘家去了。刘公喜赶到林振龙家,林振龙不在。他见到丈母娘钟氏,便问贤娘在不在。钟氏故作惊愕地说:“没有啊!”刘公喜说:“贤娘那天来到你家,邻居很多人都看见了,怎么说没有呢?”钟氏说:“本来就没有啊!”
公喜怅然而回,沿途打听,得知贤娘被钟氏派他儿子林开乔及小贩郭阿连卖嫁了。刘公喜把这事告诉本家刘文实。刘文实率领刘国定、刘国重、刘勤、刘连等,和刘公喜一齐来到林振龙家大闹大吵。振龙父子不敢出来,公喜没有办法,将林家田里所种薯芋弄得乱七八糟。钟氏出来阻拦,文实等一片哗然,叫骂不已。刘公喜因见不到妻子而恼火,狂跳叫骂,尤为无礼。
钟氏一时想不出办法,转身进屋提起一把剃头刀子,当众自己划破下颏。刘家一群人皆惊走。其实,钟氏并没割到喉咙,刀伤很轻,所以安然无恙。
刘公喜还不肯就此了结,一定要追究林贤娘下落,就来至县衙状告林振龙拐卖其妻。林振龙也来状告刘公喜拐卖其女。
刘公喜告钟氏与小贩郭阿连串通,拐卖贤娘及阿进,妻女下落不明,定要索回二人。林振龙告刘公喜串通郭阿连,拐卖贤娘,并糟蹋番薯,在地里行凶,杀伤夫妻两条人命。我于是派遣差人寻访捉拿郭阿连,但一直没有捉到,所以也就未能审讯。
过了二十多天,钟氏病死。林振龙这下子可抓到把柄了,把妻子的死当作奇货可居,状告刘公喜活杀人命,说是钟氏责怪刘公喜拐买女儿,刘公喜听信本家监生刘文实主谋,聚众行凶,逼死钟氏。但告词后开列的元凶则又不是刘公喜,而是刘文实。称拐卖逼杀,都是刘文实干的。我见状子前后矛盾,不问可知荒唐已极。然而事关人命,不得不前去检验一番。
第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