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快心编传奇二集>第51章
白子相哈哈大笑道:“小子道大爷要怎么样的女婿,若依二爷讲来这几般儿,如今目前却正有一个。”李再思笑道:“亲翁,不要说得容易。”白子相道:“确乎有,不是说得容易。”李再思道:“试说是谁。”白子相道:“说来甚近,就是二爷贵邻吏部刘公思远的二公子。”李再思顿了一顿道:“想起他家,也是个阀阅世裔,祖宗忠厚的了。只是刘思远已挈家入京,他的次子也从未识面,不知才学人品何如。这时在京中,也自然结了姻亲了。”白子相笑道:“原来二爷不晓得,他的二公子现在家中。”李再思道:“他的园虽对我后边,我只因事忙,不牢实着家;且他也不见出外与人交接,我亦并未相会,所以总不知道。”
白子相道:“这刘二公子是一个折节下帷的人,潜心书史,所以绝不与外人交接。无过读书之暇,就是晚辈闲讲闲讲,故此无人晓得他在家。即如今年正科乡试,他却告了游学,不愿下场。”〔连篇鬼话。〕李再思道:“这是为何?白子相道:”他说一出即成才有趣,若但去观场,反不如不去为妙。且待胸有成竹,然后去取功名如拾芥,方见得男儿饱学处。所以他一味沉潜熟玩,以待下科为必成之计。“李再思笑道:”这也是他的好处。但不知他人物何如?为何这时没有婚娶?“
白子相道:”这位公子,今年已十八岁了,却生得性子古怪。若说他才学时,方才说他这般折节下帷,也可见其大概;若说他相貌时,也不必代他称述。“〔故作顿折。〕李再思笑道:”为什么不好称述?想是有些毛病的。“白子相道:”有甚毛病?这刘二公子的为人,虽不可称貌似六郎,才如八斗,也可合适才二爷所说,’博古通今,丰姿俊雅‘的了。“李再思笑道:”原来有这样人在此,我实实也不知道。他的性子怎么古怪呢?“白子相道:”说来也可大发一笑。他道夫妇为人伦之始,我这般一个人,怎好把婚姻算做等闲事体?必要得一个才堪咏雪,貌可羞花的,方可与他作对。已前人家都道这位公子好,都要与他联姻,他却私下访得真实,或是有才无貌,或是有貌无才,竟一总回绝了,所以至今尚未曾出聘。二爷,这不是个痴念,可大发一笑的么!“李再思此时已有酒意,便笑道:”他既是这般性子,只怕才貌兼全的女子也还有。“白子相笑道:”二爷也不要看容易了。〔还话得妙。〕’才貌兼全‘的,不是稍称才貌,必要两样十全,方才称得才貌。“李再思道:”若不十全,也算得什么!别家我也不知道,只就我舍侄女讲,他自幼聪明,家兄把他就像男儿一般,教他读书作文,六七岁时便会做诗做破承题,笔下了然明白。这几多年我虽没有见他的学问,想道自然愈加进益了。若说相貌时,只怕涿州一州也没有第二个。“白子相听了,故意荡一句道:”二爷,天下事真个有不可必的,〔故作顿挫。〕所以说’姻缘姻缘,事非偶然‘。“李再思已知白子相有执柯之意,便也含糊答应。此时夜已深,酒已醉,白子相便起身谢别。
明日绝早,便去亲眷家还了回呈,即到刘世誉家,把昨日酒席上的话,一五一十,细细述了一遍。乃道:”李再思说相公是个阀阅世裔,祖父忠良的了,只不知才学相貌何如。如此看来,相公必与他见一面方可。“世誉大喜道:”虽则有些线索,只是我与他怎地相会?“白子相道:”我已思量一个计策在此。也不要相公上门去看他,也不要他上门来看相公。我昨日已扰了他,停日我便覆席,酒便摆在相公园亭上,只说借园看看秋景,再借一个小厮来服侍。李再思来时,我便吩咐说:请刘二相公,然后相公出来。李再思是个粗人,相公只消谈吐间丰雅些,举动间潇洒些,见得相公聪明博雅,他岂有不服输的理?况且相公这般人品,难道他不称羡么!“世誉跌足大喜道:”极妙。“当下留白子相酌酒而别。
明日,便与白子相商议请酒日期,吩咐园丁打扫园亭。次日绝早,白子相自袖请帖,到李家面请,翌晨候教。到了明日,世誉一面着人备办酒席,整肴添案,大席小席,各色俱齐。白子相笑道:”相公打出己资,我反做个情面,可有这般道理呢?“〔情景逼肖。〕世誉也笑道:”你为何今日却说起这般假体面话来?“大家笑了一回。
到晚间,白子相又到李家来请。李再思因许了是日赴酌,不好失信,到晚即归。白子相去时,便出来相会。坐下,白子相道:”舍下蜗陋,难容大驾,就借在刘思远先生园里,只是不成规矩。晚生先告禀了,全仗二爷海涵。“李再思道:”白亲翁说那里话来,我与你都是相知,何必如此作套!“当下李再思叫小厮们随了,即同白子相出门,一径来到刘家园里。
到园厅上,白子相重新作揖,叙坐茶罢,便到各处散步一回,然后到摆酒所在坐下。李再思称赞一回好园,小厮又托茶来吃过。白子相便吩咐小厮道:”去请刘二相公出来。“
小厮即进去,对世誉说道:”李二爷来了,白老爹叫请相公出去哩。“世誉便换了一顶簇新摺的儒巾,穿一套花样时服,把镜子照了一照,心下暗喜:”我这般人物,难道不像那戏里张生!“〔极其形容,亦是诛心之论。〕打扮毕,遂到园里亭子上来。白子相慌忙迎接,李再思也起身离坐,举目一看,但见这刘公子:
身材端正,面部整齐。眉目不具十分俊秀,专做那送意留情态度。未备一段风流,偏要去偷香窃玉。胸中实少文章,外面却娴礼数。盖为居养潜移,气体断然有别。市廛远迹,格局自是不同。正是:
福轻怎得为公子,买举须当中举人。
刘世誉与李再思作礼坐下,白子相替两下道了姓名。世誉先开口道:”寒舍与尊府比连,小侄未曾候教,疏慵之罪,其责何辞。“李再思道:”小弟碌碌风尘,未曾踵府奉谒。今因白亲翁见招,轻造尊府,兼接丰仪,实慰渴想。“两下谦叙数回。两番茶罢,小厮便摆上酒来。三人分宾主坐定,两下又叙了尊翁令兄的宦途,然后叙一回园里花卉,便讲到文墨上来。世誉便将平昔记得些典故,一总搬出,倾囊倒箧,满口雌黄。李再思是个鄙夫,见他说来,只道是好,频频点头。白子相又从旁点缀。那时刘世誉暗暗喜个不了,便放出雄豪态度来,尽量痛饮,杯盏交错,直吃得酩酊方散。明日,世誉便与白子相商议求亲。白子相道:”后日是个好日,我便到后日去。“此时刘世誉已满望一说即成,好不欢喜。到了后日,白子相也起个早身,到李家来。却好李再思尚未出门。相见坐下,李再思先谢了前日酒,说两句散话。白子相便将刘世誉求亲之事,婉转说了一番,李再思道:”前日席上相遇,看来自然是个大器,也无别说。但家兄那边,小弟也要差人去说知。就是世誉乃尊处,也待他定夺了,方好议论姻事。“白子相嘻着嘴道:”刘先生进京时,曾与他二公子讲过,已前人家来求亲,都被你访得才貌不全,以致总回却了。今后不如你自去,访得的确,我自然依你。这二相公因他乃尊吩咐过了,所以敢令晚生致恳。###第52章若令兄大爷处,二爷要差人去说,这是一定的道理。父母之命,有什么说!但是刘二相公之意,他以为因前拣择颇难,今既有淑女在此,岂可不遂遂好逑?若再迟缓,便非寤寐反侧之心。其意竟欲刻成才妙。———这是他的私念,也不可为准。〔下一断语,妙。〕若说令兄大爷处,而今大爷军务住偬,且大爷是一个盛德君,为国忘家,哪里还有暇管这事子?况二爷是至亲手足,就做一分主,亦不为过。———这个,二爷目有定见,也不消晚生多说。“〔下一转语,妙。〕李再思听了白子相说话,想来甚是有理,乃道:”这事再容斟酌。“白子相便起身道:”迟日晚生来求令侄爱小姐庚帖,必求二爷停当了。“李再思把头点点,白子相便别了去。李再思也随往州衙前来,一路心上盘桓,先已存了争礼钱、靠仗天官声势的念头。〔小人之心,大率类此。〕正是:
贪夫不论是和非,只解谋财在逞威;
借得豪家喧赫势,便知狼狈两相依。
且说白子相转到刘家,将上项话述过。刘世誉道:”好是好的,只是还不恳切。〔这般人再不肯说人是处。〕白子相笑道:“二相公又来性急了!我与李再思虽则相与,算不得十分莫逆,况且求亲一事须要委婉,他若有牵强,还要去笼络他转来。今日这话,还觉有些激切了。我方才一路上又想一个笼络他的法子,只怕该做。”世誉道:“怎么一个法子笼络他?”白子相道:“明日相公可开一个礼单,写这样:重礼十二色,代金二十四两;再写一个请帖,请他后日吃酒。吃酒时,把亲事一句休提。这叫做画个花押在他嘴上,便有些难回我了。”世誉道:“这礼送他作个甚么意儿?”白子相道:“以为相认了,把此为贽见之礼。”世誉道:“送礼也是突如其来,家人也不会道达;万一礼不受,酒一辞,如何是好?”白子相道:“明早我同去,自有话说,包管你礼竟受、酒来吃便了。”世誉依言办事。
明日黑早,白子相来了。世誉起身,令小厮捧出拜匣,内藏了名帖请帖,礼单礼金。白子相道:“相公,你还要去拜他一拜。”世誉道:“怎么自己去?”白子相道:“依着我,不差事。相公先去拜过,我同了这小厮就来。约莫你出他家门,我便进去送礼。相公你想,既已送礼请酒,且又从来不曾相与的人,那有不先去拜看的礼?〔白子相真个有算计。〕昨日回去,方才想到,所以今日早来说知。”世誉点头道:“是。”随即备了名帖,换了衣服,乘了轿,先到李家,随后白子相同着小厮来。
且说世誉到李家,李再思出堂相见。叙过礼,讲了一番套话,两次茶罢,世誉即起身作别。李再思送别进去。随传说白子相在外,便又出厅相见。坐了,先说道:“方才承刘兄赐顾,今日小弟有事,明早去答看他。亲翁会时,先替弟道致。”白子相道:“晚生也知道刘二相公来奉拜。他还有一个薄礼在此。”乃叫小厮走上来,小厮是吩咐定的,即将拜匣放在天然几上,取出名帖礼单,递与白子相;然后将礼金封筒捧出,安放天然几当中。白子相递礼单与李再思。李再思接了看过,连连的道:“这是为何?”白子相道:“这是刘二相公之意。因得拜识二爷,见二爷这般云天高谊,不胜仰止,既欲登龙,敢无见贤之礼?故此特具代仪,聊表诚敬。〔善于辞令。〕求二爷笑留,便是二爷容他侍教的了。”李再思放下礼帖,呵呵大笑道:“小弟又不为人师傅,亲翁怎讲那登龙见贤的话!乞亲翁致意刘兄,小弟断不敢领。”白子相道:“刘二相公因株守的人,世务未谙,二爷有综理大才,所以人都来请教。刘二相公故此亦欲拜投门下,仰瞻风范,言动举止,都是程式。岂单是相从举业,便为师傅?二爷若不收他的,叫晚生赧颜,回去如何报命?”李再思道:“刘兄是目不窥园的人,小弟在世务上亦是愦愦,总是无功受禄,断不敢领。”〔李再思虽贪财,谅其初心未必便做弄至亲。无奈白子相老奸巨猾,偏来与你缠个不了,遂致堕其术中,人品都变坏了。可见小人切不可与他作缘。〕
白子相道:“刘二相公唯恐管家们来,不善达意,故此特托晚生面致。若二爷不收,晚生也是一个无用的人了。”〔白子相真个会缠。〕李再思是一个最贪利的人,见了一文半分都是要的,那有见了二十四两银子反有许多做作呢?只为刘世誉是个体面上人,不好公然就收,又为真个无功受禄,所以再三推却。今见白子相谆谆代恳,心子里已明白,为着侄女亲事起见,只得故作勉强之状,令小厮收了。吃过茶,李再思要进去打发力金,白子相已取了请帖递过,李再思笑道:“怎又有请帖?”白子相道:“总是一义。既容晋谒台阶,自然要时常会晤,必要候去讲讲。”李再思因收了礼,不好反辞酒,也便受下。进内藏了银子,打发力金。出来向白子相道:“烦亲翁多多致意,明日面晤拜谢。舍侄女庚帖尚未写就,容日奉上。”白子相嘻着嘴道:“这个不妨,再迟一天罢。”随作别,到刘家回话。
世誉见李再思一总收了,不胜大喜。白子相道:“方才李再思倒提起庚帖事,说另日去取,明日席上千万不可再提,便叫我们不谙事了。”世誉点头道:“是。”一面吩咐家人整备酒筵,隔晚先行打点,须要极丰极洁。家人依命夫备办不题。
且说李再思见刘世誉这般送礼的念头,明知为着求亲之事,然不好在白子相面前道破。前边白子相来说亲,也还不甚在意;今日受了刘家的礼,便将此事着紧了。心上盘桓:“这刘世誉相貌,也看得过;才学虽不知他的深浅,但见他谈吐,尽是来得;兼之家世簪缨,乃父现居吏部,是这几般看起来,却也算得十全。我如今若竟许了他,就是我哥哥回来,见了女婿,料无别说。”再一转念:“这白子相说,刘世誉性格古怪,以致来说亲的都不成。他今日说了我侄女,何以这般着紧?我侄女才貌果系十全,他难道又在我家访得的确了?况且我侄女初回,又不曾有恁人在我家走动,却也无由察访。莫不是因我醉后,在白子相面前称扬了,他晓得我是不讲谎的,所以信为真实么?”又一转念:“这刘世誉忒煞性急。他又不是目不识丁的,又不是面目可憎的,若论外才,竟看得过,若论门第,人人都要攀。他既知我侄女有才貌,料我兄长在外行军,万无军中有暇择婿,何不且待回来?想情度理,论时论势,料也许他亲事。何故今日这等着急,先将这般盛礼送我,这是何故?”又一转念:〔李再思若扳定了不收礼,竟辞酒,世誉虽恶,却也无可如何。无奈已收了他的,凭你怎么样盘桓转念,终究转不出好念头来。故一着差,着着差。〕“刘世誉着紧处,也不过是少年人心性,一时就要妻子的光景,这且莫管他。但他来求亲,我也有允他之意,我兄弟是至亲手足,我也做得一分主。且待行聘时,礼金加厚,谢我时丰盛罢了,为何先输一帖?”又一转念道:“呸,我盘桓他做什么!他只管送我,我只管受他的,管他则甚!我且去侄女那边,问他生时月日,好出庚帖。”当下便迟出门,吃过早饭,到侄女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