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誉道:“可曾相会李再思?”白子相便将上话说了。世誉道:“幸亏没有与他叙话。”白子相道:“怎么说?”世誉道:“我因一时性急,便催你去。方才思量起,若相会了,将恁么话入港?”白子相笑道:“这般事,不消二相公费心,我早已打点去的。有个舍亲,为件官司,今已讲明了,恐当堂回销不便,商意要去寻个分上,暗里批豁。我想,不如去搢李再思,倒是一个入门诀,所以去寻他。把这官事入了头,便有文章做了。难道我真个孟浪,便突然说起么?”世誉大喜道:“妙。只是不得相会,如何是好?”白子相道:“我有个道理。他是绝早出门,到夜方回的。我明日清早便去看他。自然相会。”到晚无话。
明日,白子相果起个早身,到李家来。管门的传进。却好李再思正梳洗过,出来相见,宾主坐下。李再思道:“白亲翁许久不会,容颜如故。〔待下一等的,寒暄如此。〕昨日被一敝友搭住了,致有得罪。”白子相也谦叙一番,乃道:“没有别事干渎,只为舍亲有件官事,在州里大爷处,今两造各已剖明,欲搢二爷鼎力,批个回息,所以敢来惊动。”李再思道:“不知令亲的官司,为着恁么起见?”白子相乃将官事缘由述了一遍。李再思道:“州父母处,小弟与他淡交,〔谩人语。〕承他在小弟身上着实用情,曾许我寻节事件。今这件官司,事情颇重,不知州父母意下何如。只是亲翁来,又不好拂了尊意,弟须要去面求方妥。”〔世务。〕便接了呈子,看一遍,藏在袖里。白子相打一恭道:“若批过了,舍亲要奉屈台旌,恐不成规矩,反有得罪;总在谢仪上边,晚生定当效力。”李再思也说些好看话。白子相作别而去,即往刘家说知,随去亲眷处凑出回呈,东道极力撺掇,果然分外肥浓。
迟了一日,下晚间,便去李家打探。却好进门遇见,进厅坐下。李再思道:“弟连日有事,却好今早去,等堂事毕了,方投帖请会,便将亲翁这事说。州父母以此系窃盗重情,竟有不允之意。弟只得竭力恳求,才得勉强批了。”白子相深深打恭道:“晚生也知此事非二爷不可,故敢奉求,有费大力,晚生再当图报。”李再思道:“因与亲翁相知,就是令亲事,即与亲翁无异,所以弟直任不辞。”便将回呈递与,白子相也送过谢物。接呈一看,见批着“准息免供”,不胜欢喜。李再思捏那谢仪,颇觉沉重,乃道:“亲翁请略坐一坐,还有话说。”遂到里边,拆开封,把戥儿一称,果然比额例多了几许,〔情景逼真。〕大喜道:“老白真正在行。我今也与些甜头,等他好再作成我。”便分付厨下备酒,出厅相陪。白子相便要作别,李再思扯住道:“我日日匆忙,今晚喜有闲暇,又难得亲翁到此,少叙间阔,何如?”白子相有刘公子事在心,巴不得如此,即坐下道:“借重二爷,没有奉候,反来打搅,何以克当!”
移时,小厮掌出灯来,摆出酒肴,二人浅斟低酌,促膝而谈。只因这一席话,有分教:
不仁叔子,强联系足之绳;
痴念郎君,空作高唐之梦。
未知白子相如何说话,且听下回分解。
帮闲凑趣,花婆狡猾,极尽其致。第花婆议论花与人一般,及铺张李小姐处,恐世上花婆未必具此识见。
丽娟写照,前后共有五处,俱极尽其美。总不雷同,不觉重复。想丽娟确是绝顶出色人,真足令人摹拟不尽也。翠翘、婉玉,非不艳绝,想较之丽娟,稍逊一筹。
第十回巧笼络念动一函恶商量心输三利
诗曰:
嗟嗟势利人,方寸残且狡,
至亲不相顾,仁义一笔扫。
所贪是何物?酒食与金宝;
偏有同流人,相见辄倾倒。
请托图骨肉,奸谋世所少。
夫妇乃大伦,婚姻事非小;
有父不使知,鬼蜮竟纷扰。
可怜绿窗人,忧愤满怀抱。
椿庭远莫诉,伤心背萱草。
话说李再思留白子相吃酒,初先说州里官员好歹,次说衙门人善恶,李再思搢弄一回自己的本事,逐渐便说到李绩身上来。白子相乃道:“如今大爷在山东剿贼,可有消息报来?”李再思道:“这塘报是日日有的。前日舍侄女也从山东回来了。”白子相道:“令侄爱小姐归家,自说知备细?”李再思便把乃兄升授破贼缘由,铺张了一回,白子相道:“令兄大爷文武全才,这些草贼不难剿除,将来入阁拜相,当朝一品,指日可望。”〔奉承得妙。〕李再思道:“家兄宦情,也是看得极淡的。”白子相道:“这是天赐富贵,要辞也辞不去。而今宝眷既已回家,令侄相公也回来了?”李再思道:“家兄生了舍侄女一人,家嫂先已亡逝,已后便不曾再娶。”白子相错愕道:“这怎么说!大爷今年高寿几何?”李再思道:“五十有九。”白子相道:“这也是伯道无儿,皇天没眼。如今令侄爱小姐自已出字?”李再思道:“尚未。”白子相道:“大爷既然无子,自宜急于择婿。为何至今尚未受聘?”李再思道:“只因游宦远方,所以未曾受聘。今若灭贼回来,进京覆命过,那时然后理这姻事。只是一件,舍侄女已是长大了,若是拣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又要子弟们发达聪俊的,只怕目前一时拣不出。”白子相道:“为什么?”李再思道:“乡绅子弟,到得十来岁,便都有了亲事,那得十七八岁还有未出聘的么?不是一时也拣不出。”
白子相拍手赞道:“二爷高明的人,深知情理。只是大爷与二爷手足至谊,总是一般的了,何妨便替大爷寻访一头亲事。况且如今大爷奉王命讨贼,不知几时才回,岂不将婚姻错过?这般大正经事,怎么二爷竟不提起?”〔责备得妙。〕李再思道:“怎不当心?白亲翁,你不晓得,我家兄却是一个固执的人,所以不好管他的事。”白子相道:“依令兄大爷心上,要怎么样的女婿才好?”李再思道:“我与家兄相别十年,不知他近来作何主意。若依情理看来,不过要女婿家里呢,是个阀阅世裔,名门旧族;人品呢,是个相貌出群,丰姿俊雅;才学呢,是个博古通今,渊源有识;祖父呢,是个积德累功,存心忠厚。不过这几般儿,想也中我家兄的意念。”
第5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