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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且说国公被马掀翻,及跳起身时,只见黑气冲起,一时不辨东西南北。心里正慌,俄有金光一道,金光里现出两位神人,都是金幞红袍,将国公左右扶挟而行。国公脚不着地,好像腾云的一般,顷刻间到了关前,两位神人俱不见了。黑气尽散,依旧天清日朗。董闻喜得国公无恙,忙开关接入。国公备言神人相救之事,董闻道:“吉人天相,况秉天子威灵,自然有鬼神呵护。”国公道:“那常更生斗了多时,鞭法没半点松懈,武艺甚高。无怪沙伏虎不能取胜。他方才忽然败走,我也心疑。不想他弹丸儿又这般利害。然他但害马,不害人,未知何意。前日先生射箭只射雉尾,今日他打弹只打马头,可谓相报之速矣。他说要请董监军来讲和,莫非先生也与他有旧么?”董闻道:“我董闻生平不曾与内侍相知,如何他却要与我讲话?待明日临阵时,看他有何话说。”国公道:“我想内侍中必无此人,其中必有缘故。明日先生问他,便知分晓。”说罢,各自回寨歇息。当夜董闻在营帐中睡到三更时分,忽听得帐前脚步响。董闻疑是刺客,急跳起身,取了床头宝剑,步出帐去看时,只见一个金幞红袍的人向前来施礼道:“还认得小弟丁士升么?”董闻见了,把手中剑撇下,忙答礼道:“年公祖为何到此?”丁士升道:“小弟生前为治水之事尽瘁而死,上帝怜我清忠封为水神。令兄董遐施,生前慷慨仗义,今现为土谷之神。日间在阵上救取国公的,便是我和他两个。今后不须交战,只在三日内有喜信到也。”言讫,转身便走。董闻赶去扯他衣袖,却扯了个空,扑的跌了一交。猛然惊醒,方知是梦。听军中更鼓,已打四更了。董闻不胜诧异。正是:
忠臣能把忠臣助,义士还和义士通。
前日游魂临水上,今朝显圣在军中。
次日,董闻与国公相见,细述夜来之梦。国公惊叹道:“原来阵上显灵的,就是二公。一向常听得先生称赞他两人一个尽忠,一个仗义,果然今日都为明神。又蒙显灵相救,二公实未当死也。”便传令军中,备下祭礼,国公与董闻亲自望空拜祭了一番。董闻道:“据了公示梦云:‘不须交战,三日内当有喜信。’今且按兵三日,看是如何。”国公依言,静待两日,并不出战。到第三日,不见有甚动静,只道梦寐无凭。董闻正坐在帐上点拨明日交战之事,忽小校来报辕门外有一个说是山东来的,要求见监军老爷,有什么家书,要当面投递。董闻心疑,便令唤进。那人到帐前参拜毕,董闻看那个人时,却是个胡子面孔,有些认得,只是一时记不起。因问道:“你是山东何人差你来的?有甚密书投送?”那人向怀中取出一封书来呈上,道:“老爷只看书中便知端的。”董闻即拆书观看。书上写道:
“贱妾马优仪,敛衽百拜致书于监军董老爷麾下向蒙洪恩,秉承明训,铭入五内,感切二天。兹有启者:前有游僧,携贱妾而私遁。游僧非他,即常善变也。近有阉监,入异域而称兵,阉监非他,亦即常善变也。只因郁志未伸,故尔窜身外国。若闻恩赦既降,自当归命中朝。伏乞召念昔年之谊,驰一纸之书,谕以朝廷德意已经宥免罪人,更请明诏招安,无使仍怀疑二。将见欢声动地遐荒,不烦矫箭控弦之力。兵气销为日月,立奏倒戈脱罪之功矣。临楮不胜惶悚待命之至。”
董闻看毕,又惊又喜道:“我说内监中那有常更生这般一个好汉,原来就是常兄。怪道他要请我相见讲话。我一向只道马二娘随了游方僧去,原来那游僧就是常兄。正不知他怎地做了和尚,又做了内监。”因问来人道:“如今马二娘在那里?”那人道:“现在山东寨里。”董闻惊讶道:“如何却在山东寨里?你是何人?可是从寨里来的么?”那人道:“老爷如何忘了,我姓习名风,就是昔年在路上相遇的乞儿。老爷曾骗我到狱中,做了常胡子的替身,今日怎便不认得了?”董闻把他仔细一看,笑道:“我说有些面熟,一时记不起。当初骗你的是我,后来央国公老爷对抚院说了分上,释放你的,也是我。你释放之后,却怎生到了山寨中去,如今却从山寨里寄书来?”习风道:“我习风本是定尚义部下的人。”因把当初假扮乞儿之故,及现今坐第三把交椅的话,细细说了一遍。董闻大笑道:“原来你做了乞儿时,就是山寨中坚细假扮的。既如此,我当初借重得不差。”习风又把常奇要取马二娘上山,因此削发剃须,扮了和尚;又嫌山寨非安身立命之地,要出外远游,因此又自阉割了,扮做太监,窜入外国的话,细细说了,董闻方终省悟。正是:
从此疑关才得破,向来异事实难猜。
当下董闻把酒食款待了习风,遂率领他去叩见国公,并将马二娘寄来的书与国公看了,备述常奇当初得罪之由。国公道:“那常奇不惜身命,为母舅报仇,是个义士。他的母舅,不过因藏了方正学的文集而死。今方正学已经追赠,他母舅若在,也在赦中,何况常奇。先生可写书与他,招他来投降便了。”董闻领命,随即修书一封。国公便命习风做个下书人,习风欣然允诺,道:“我便去。总是马二娘也有书在此,要寄与常善变,劝他投降。如今正好一齐带去。”董闻听说,便一发讨他那封书来,拆开与国公同看。其书云:
“一经分手,遽怅各天。万里睽违,频年阔别,虽金-不能解其永怀,萱草不能止其心痿也。司马返报任安书云:‘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以君之情,毋乃类是。然君从不念妾,独不念桑梓之地乎?君虽改相,妾不改心。旧爱依依,何忍遐弃?且君之所以窜入异域、掉头不顾者,正为罪未释而志弗伸,不屑处山寨之中,作楚囚相对耳。今天子大颁恩赦,追复建文年号,并赠死节诸臣,未必非子房一击之力,是君之功已建,名已立,义已布于天下矣。不及此时束身归命,仍返故乡,犹欲奋螳臂以挡车,窃恐添蛇足而失酒。高明如君,度不出此。情长纸短,书不尽言,统惟垂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