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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抚公那时亲在坛前看见,安得不信?便令虞二府退过一边,自己向前整衣作礼,默祷了几句。只见乩儿又写道:
“机事秘密,不可泄漏。
若要我言,须屏左右。”
抚公看了,即唤跟随人役,都远避开去,只有抚公一人立在案前。那乩儿才明明写出几句道:
“离此府城东,二十里之外。
一座石桥傍,两株柳树盖。
松其下探之,原银宛然在。”
抚公看罢,又低头祝告道:“此银向被何人盗去?今又是谁埋藏在此?伏乞仙翁一一明示。”祝毕,只见乩儿又写道:
“若问藏银之人,其人乃是大盗。
目下不可明言,以后自然知道。”
抚公再要问时,只见乩儿连书:“吾去也”三字,便不动了。吾公分付洪党先勿泄其言,自向虞二府密语其事。虞二府佯为不信。抚公道:“仙翁所示,谅不相欺。你只依言去取,看是如何。”虞二府口中唯唯,却佯做不肯深信之状。明日亲到城东二十里之外,唤集人夫,向石桥旁两株柳树之下,把锄头铁-掘将下去。掘不上三尺来深,果然掘着了银子,照原数一万余金,毫厘无缺。正是:
本出绿林之手,巧借黄冠之口。
朝中正说三杨,野外忽逢二柳。
并非洪法官道术能灵,却是董博士妙计罕有。不用虞公向上台禀知,反使上台向虞公私授。前番求雨不雨的伎俩,人尽笑之;今日说银有银的神通,人能知否?当下虞二府掘得原银,十分欢喜,随报知抚台,将银交纳。抚公深信仙翁之灵,法官之术。一时开封府中惊传其事,都道仙人降乩,有此灵验。又道洪法官初时本事没,雨也求不下一滴;如何今番却请得真仙下降?或者是都老爷与虞二府敬心所感。却那里晓得是董闻的计策,把虚名作成了洪法官,又无端借重了葛仙翁?有诗为证:
仙翁有语语非轻,问者佯疑疑亦津。
羡杀巧人传妙策,作成道士享虚名。
虞二府即将原银交纳,抚公因前日难为了他,心中颇觉不安,着实慰劳了几句。那时新任理刑未到,其印务是府堂暂管,抚公乃委虞二府权署理刑印务。虞二府谢过抚公,随即往谢董闻,称赞其用计之妙。董闻道:“还金全赖常奇之义,寄信又亏公子之书。治弟不过因风吹火耳。美来还是老公祖恤死存孤,故得好义之报,他人何力之有焉?”虞二府欢喜称谢而别。有一曲《江儿水》为证:
为善从来吉,便宜自取之。漫夸豪客能轻利,漫夸公子能传递,漫夸博士能施计,招致还亏一已。恤死存孤,食报固其宜矣。
不说虞二府保全了功名。且说董闻在家候缺,过了两年。此时正值南京国子监博士员缺,朝廷命下,将董闻除授南京国子监博士。报喜人报到了,董闻心中欢喜。一来喜得有了衙门,二来喜在南京,得与徐国公相叙。于是择定吉日,正待起身赴任,忽见大力庵里香火道人踉跄而来,报称师父沙有恒被本府公差拿了,要解往南京徐国公府里去,求董爷救一救。董闻惊问其故,道人说出这个缘故来。有分教:曲中美女,再添一段风流;寒里英雄,换却两番形貌。正不知道人说出甚话,且听下回分解。
假僧人连累真僧人真太监引出假太监
诗曰:
均为衲子不相蒙,共作貂-实未同。
怪怪奇奇谁可料,真真假假幻无穷。
却说董闻听说沙有恒和尚被府差拿住,要解往南京徐国公府里去,十分惊异,急问香火道人是何缘故。道人说出这缘故来,甚是可笑。原来徐老国公年高多病,自世子袭爵之后,自己退闲养老,要选几个女乐,以为娱老养病之资。因遣人往各处买了好几个女子,又要寻个女教师。前日路小五的妻子门氏当官发卖,却是徐国公府里买了去。老国公爱他是河南人,河南为天下之中,歌唱词曲,正要用中州韵,便着他做个教师,教一班女乐。那知这门氏只晓得唱些盲词难调,不晓得唱诸般戏曲。他向闻有个名妓马优仪,才艺出众,因荐与老国公道:“若要教习女乐,须得这个女子来方妙。此女现今在开封府。”老国公听了他言语,特遣人到开封府寻取马二娘。不想马二娘于半月之前有个使枪棒的游方和尚,到他静室里来住了两日。###第35章及至和尚去后,连马二娘也便不知去向。众邻舍都猜道马二娘跟了和尚去了。到得徐府里来取他,已没处寻觅。访问邻舍,知被和尚拐去,送着落开封府,出了公差,要缉拿这拐妇人的和尚。公差们一时没去追捕,思量要拿一个人来抵塞。那时开封府城内城外,要寻使枪棒的游方僧,只有沙有恒最是出名。为此被公差拿住,着在他身上要马二娘。若没有时,便要解他到徐州府里去。沙有恒实不知情,大叫冤屈。那些公差谁肯听他。正是:
门氏曾留一宿,马氏从未一睃。
前番是莫须有,今番是真正无。
沙有恒没奈何,只得使香火道人来向董闻求救。董闻问了备细,说道:“教你师父不须忧愁,竟由他解去便了。那徐小国公与我最相知,他最爱的是武艺。你师父若解到那里,或者因祸得福,倒有一番际遇。也未可知,我今正要往南京到任,少不得要见徐国公,当力荐你师父。今你师父若先起身,可先带我一封书去,徐国公见了我的书,不但没事,还有好处哩。”说罢,随即修书付于道人。书中备言沙有恒与自己相知,是个老实和尚。拐马二娘的,不干他事。又荐有恒武艺出众,还求青目。沙有恒得了书,方才欢喜,放心前去。董闻又分付公差,路上好生看顾,不可难为他。正是:
向年胡子连累胡子,今日光头连累光头。多须的往往逢着灾难,没须的往往认做风流。从前拿错的胡子还亏得抚台释放,今日捉差的光头,何妨向徐州府遨游。丁推官借着别个和尚,辨明了这和尚盗情的冤枉,马二娘跟了别个和尚,倒做了这和尚进身的引头。算来总为一饭之德,以致有此两番之酬。
董闻打发沙有恒去后,自己也便收拾起身赴任。因家中无人,留下父亲董起麟与母亲郝氏,妻子柴淑姿在家管理家务。分付妻子与妹子彩姑,好生侍奉爹娘。自己只带几个家人,起身望南京进发,不在话下。且说马二娘跟了使枪棒的游方和尚去,不知所往。那和尚既非沙有恒,毕竟是那个?原来不是别人,却就是常奇。一向常奇探听得马二娘侨寓开封府,为着他不肯接客,在家出家,甚有烈性,心上好生敬爱。意欲取他到来,做个压寨夫人,以践前盟,因与寇尚义商议要扮作客商到开封府去。又想官府正画影图形的捉拿逃犯常某,开封府里眼明手快的公人又多,胡子面庞又容易厮认,如何去得?为此算出一条计策,竟削发剃须,扮作使枪棒的游方僧。于路没人认得,一径来开封府。问到静室中,与马二娘相会。马二娘初时见了,还只道那里来的野和尚,不去理他。及仔细端详,方认得是常奇,一时又惊又喜,正不知他为甚把须发都剃了,做了和尚。正是:
美髯公今不可见,乌将军已没处寻。未识吟成几个字,岂徒捻断两三茎?几回口角无觅处,前日何其暗;忽闻毛里有声传,今日失其深。尉迟恭为甚变了唐三藏,陆士龙为甚化作支道林,那一个降龙罗汉把你龙髯拨,那一个伏虎禅师将你虎须侵。疑是护法伽蓝现比丘相,不是问疾居士说维摩经。但见头嘴一般光塌了,难比阴阳二处黑沉沉。
当下马二娘会着常奇,两个各叙阔怀,马二娘问道:“你几时出家的,如今在何处寺院安身?”常奇道:“我并未曾出家。只为要来会你,故权扮作出家人模样,路上好行走。”因把别后如何杀了列家父子,如何被捉,如何脱逃,如何遇了寇尚义,做了山寨之主。细细述了一遍。马二娘也把别后之事诉与常奇知道。遂留常奇在静室里宿歇,重讲旧好。枕席之间,十分欢畅,但见:
一个新剃须的和尚,下胡子依旧成双;一个不落发的女尼,小和尚忽然来触。道姑未尝披剃,偷和尚算不得光打光;僧人本是绿林,宿青楼还只是俗对俗。何必如佛印之遇琴躁,守得禅性坚牢;也不比五戒之恋红莲,恐怕山门沾辱。门妇人入寺寻和尚,便是新知乍逢;马二娘开户接僧人,只算旧缘重续。沙有恒隙生瓜李,果不当纳履整冠;常善变盟订丝萝,又何妨怜香惜玉?老常特地别寻一个道姑,仍寻着马二娘,并非薄幸负心;马氏特地私偷一个和尚,原偷了常善变,可谓情真性淑。一向巫山梦杳,不雨不云今夜蓝桥路通,既-既足。不是出家人改出家心,正是从良妓遂从良欲。
常奇在马二娘静室里静住了两日。大家说起董闻相救之德,十分感激,常奇意欲去与董闻一会,又恐踪迹尽露,惹出事来,途不敢去,连马二娘也不去谢别董闻了。两个只暗暗相约,常奇先去城外僻静处等候,随后马二娘收拾随身细软,在邻舍面前只说要往城外佛寺里烧香。出了城会着常奇,改扮男妆,雇下船只扬帆前进。前途早有寇尚义差小喽-掉快船来接着,竟往寨里去了。有诗为证:
白镪掘来借仙语,红裙拐去托僧游。
或仙或释何当是?两下皆为风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