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当两个世界的交替之际,因而对于有思想的人们说来生活就格外的艰辛和困难。一些陈旧的信念、一切过时的世界观都已摇摇欲坠,而人们在心目中却把这些东西奉为至宝。新的信念包罗万象而又宏伟,但犹未开花结果;嫩叶和蓓蕾预兆着壮实的花朵,然而这些花朵却含苞未放,因而人们在心目中把这些东西视如路人。许许多多的人仍然既没有过时的信念,也没有现时的信念。另一些人则机械地把两者混为一谈,而沉沦于伤感的黄昏思想之中。在这种情况下,一些轻浮的人就终朝沉溺于虚荣浮华;一些思考的人则颇感烦恼:因为他们无论如何要寻求和解,因为内心纷扰不安,精神生活没有坚实的基础,人就无法生活。然而思维领域里的全盘和解是要由科学出面媾和的。至于渴望和解的人则可以分为两种*,一种人不相信科学,不肯去研究科学,不肯去探讨它为什么这样说,不想走科学的艰辛的道路,他们说:“我们痛苦的心灵所需要的是慰借,而科学却对苦苦哀求面包的人报以石块,对破碎的心灵的哀号和呻吟,对祈求同情的涕泣,则报以冷冰冰的理智和一般的公式:以它那高不可攀的逻辑,无论对实际的人们,无论对神秘主义者,它都同样无法予以满足。它故意把话说得玄妙难懂,以便于把它的
枯燥乏味的根本思想隐藏在烦琐哲学的森林之中——ellen’apasd’entrailles①。”另一种人则恰恰相反,他们找到了表面上的和解,而用某种不合法的办法对一切进行解答,他们懂得科学字面上的意思,但对科学的活的精神则不肯深入钻研。他们竟至于肤浅到这般地步,认为一切都易如反掌,认为任何问题他们都能够解决;你一听他们的讲话,就仿佛科学再也没有什么可干的了。他们有一部自己的《古兰经》,他们对它坚信不渝,并把它当做最后的论据来引证。这些科学中的伊斯兰教徒*对于科学的进步是极端有害的。亨利四世说过:“但愿上天保佑我不受友人的伤害,至于敌人则让我自己去对付”;这些被人误认为是科学本身的科学之友,使科学敌人的憎恨成为合法的,——科学则仍然是少数杰出人物的事业。
①(法语)它是无情的。——俄文本编者注(以下凡未另行注明注者者,都是俄文本编者注——译者注)
然而,科学即使只光临过一个人,它究竟是一个事实,是一件不是可能中的而是现实中的大事件;这个事件是不能否认的。这一类事实从来也不会不逢其时而实现;但科学的时节已经到来,它已经获致了自己的真正的概念;对于体验过自我认识阶梯全部梯级的人类精神来说,真理开始在具有严正科学形态的机体中,而且也在有生命的机体中发现了。科学的未来是没有什么可忧虑的。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一代人,他们如果没有见到白昼的光辉,至少也见到了早霞的,但他们只由于背向着东方,却在黑暗中受尽拆磨,或者以琐事自慰。这些渴求者为什么不能从那两个世界——一个是过去的,垂死的,有时曾被他们唤起,但裹着尸衣的世界,一个是对他们说来尚未诞生的现今的世界——中的任何一个取得幸福呢?
哲学在目前还不能被群众所接受。做为科学的哲学,其前提是自我思维必须发展到相当的地步,做不到这点就无法上升到哲学的境界中来。无形体的思辨,群众是根本不能理解的;他们只能接受有血有肉的东西。要想丢掉自己人为的语言而过渡到普遍意识上去,使自己变成市场上和家庭中的财产,变成所有的人和每一个人行动和观察的最根本的源泉,——哲学还太年轻,它还不能到达这样的成熟程度,它在自己家里,在抽象的范围内还有许多事要做。除掉伊斯兰教徒式的哲学家,谁也不会认为科学上的一切都已完善,虽然已有形式的完美,在它之中展开的内容的充分性,以及本来就明确透彻的辩证方法。不过,科学如果是群众所不可及的,那么,灵魂的空虚状态以及矫柔做作的狂乱的虔诚主义等痛苦也就不来折磨他们了。群众并不在真理之外,他们借神圣的启示而知道它。处于不幸和凄惨境地的,则是一些陷于群众自然的素朴和科学的理智的素朴之间的夹壁中的人们。
先请让我们暂时不破坏形式主义者安息于其中的安然态度和无为主义,而只是研究一下现代科学的敌人,——我们把他们称为华而不实的人和浪漫主义者。形式主义者虽无痛苦,可是这些人却患病在身,——他们的生活是难过的。
除掉那些已经活到丧失其存在意义的某些阶极,以及那些荒谬到无人理睬的人们以外,科学在欧洲实在并没有敌人。一般说来,华而不实的人,也是科学的友人,如贝朗热①所说的,nosamislesennemis②,不过在科学的目前的情况下,则是科学的敌人。这些人都感到有谈谈哲学的要求,不过是顺便地,轻松愉快地,在一定限度内地谈谈而已:被我们这个世纪的实际精神所嘲弄的,柔弱而富于幻想的人,就是这一种人;到处渴求实现其迷人的,但无法实现的幻想的他们,在科学中没有找到这些幻想,不是不再理睬科学,而专心致志于个人期待和希望的狭小范围内,虚耗精力在渺茫的远方。另一方面,属于这方面的还有被细微末节弄得丧魂落魄,坚决停滞在各种悟性理论和分析解剖中的真正的实证论的信徒。最后,组成这一流派的还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刚刚脱离童年,认为科学颇为容易(依他们看来),只要想知道就能知道,可是科学并不向他们俯首,因此他们就生它的气了;他们既缺乏深厚的天赋,也缺少坚持不断的劳动,更没有无条件献身真理的心愿。他们尝了尝知识之树的一个果实,便忧郁地宣称它又酸涩又腐臭,就像那些噙满泪水谈论着友人的缺点的好心肠的人那样,——而另一些好心肠的人之所以相信他们,就因为他们都是朋友。
①Beranger(1780—1859),法国民谣作家。——译者注
②(法语)我们的敌友。
跟华而不实的人共度晚年的有浪漫主义者,他们是把垂死的世界认为永垂不朽并为其深致哀悼的、过时的世界的过时的代表人物;除了拨刀相向,对新世界他们是不屑一顾的;笃信中世纪传说的他们,酷似唐·吉诃德,披着一身忧伤和诅咒的长袍,为人们沉沦于深渊而伤怀。尽管如此,他们还愿意承认科学,不过为此他们就要求科学无条件承认达辛尼亚·台尔·托波索①是第一名美人。必须不偏不倚、毫无成见地待人接物的时代已经降临了;成年时代开始了,因而就不心只说甜言蜜语,而且也应该说点辛辣的话。我们之所以不得不出来驳斥科学中持轻浮态度的人,是因为他们诽谤科学,也是为了怜悯他们;最后,在我国谈一谈他们则尤其必要。
①唐·吉诃德的意中人。——译者注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