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只有心目中首先具有一幅确定的几何图象的人才写得出来。而这正是我经常在数学班上证明的图象。作为证明的迹象来说,最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行。这里面用一种诗意的想像烘托出光明环绕着夜之塔的境界。没有上述图象在心的人是想不出这个概念的。这首诗以及其他诗篇都充满着69这种情调。
这位诗人是如此地同情科学并沉醉于科学的概念,因之对于科学中的次级的原理便只能嗤之以鼻,而这种原理对科学的概念说来却是非常重要的。雪莱眼中所看到的自然还保持着它的美和声色。他所看到的自然本质上是一种机体构成的自然界,并以知觉经验的全部内容为张本而运行。我们完全习惯于对正统科学理论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所以这里面蕴含的对正统科学理论的批判便很难看清楚。如果说有人曾严肃地对待这一问题,那便是雪莱本人。
此外,关于自然表象的混合问题,雪莱和华滋华斯的态度是完全相同的。他有一首题名为“白山”的诗,开头写道:急浪拍心灵,万物长流逝。
波涛明灭微芒中,晦暗过处异彩生。
奥义从此出,思维如泉蜿林中。
古木啸风急,冲波绝壁惊。
瀑布倒挂三千丈,咽幽流泉声不闻。
雪莱这几行诗很清楚地涉及了某种形式的唯心主义,可能是康德派的,可能是柏克莱派的,也可能是柏拉图派的。
但不论你怎样解释,他在这儿总是强有力地证明了一个无所不包的包容统一体,它构成了自然本身。
柏克莱、华滋华斯、雪莱对于科学中的抽象唯物论都十分坚决地从直觉上表示拒绝。
79华滋华斯和雪莱对自然的处理法存在着一个极饶趣味的区别。这一区别就正好提出了我们所要考虑的问题。雪莱认为自然似乎是被仙人点化了似的,在变化、分解、变形。他描写落叶在秋风前飞舞时说它有如幽灵趋避法师咒。
他的“云”那首诗,灵感就是由水的物态变化而引起的。
诗的主题是无尽无休、永恒不息、不可捉摸的事物变化:我变而不灭。
这是自然的一个方面不可捉摸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但表现为空间的运动,而且表现为内部性质的变化。这就是为什么雪莱要把他的重点放在不灭之物的变化上。
华滋华斯出生在荒瘠不毛的山峦之中,这些地方很少有季节的变化。缠绕在他心头的是自然无边无际的永恒性。对他说来,变化是持续不变的背景上偶尔发出的意外而已:海洋寂无声,远处忽闻希伯来人语。
任何分析自然的理论体系都必须面对这两个事实:变化与持续。此外还有第三个相伴随的事实,我称之为永恒。山是持续的。但年湮代久以后就将浸融消失。如果有复生的山再起来,那也是一个新的山。但颜色则是永恒的。它像幽灵缠绕着时间,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不论到哪里,它永远是同一颜色。它既不能生存,也不能后死于任何东西,只是在有需要的时候就出现。
但山跟时间与空间的关系则和颜色不同。
在前一讲中我主要谈的是我所说的事物与时-空的永恒关系。这种讨论在我们进一步谈到持续的事物以前,是一个必要的步骤。
我们必须回想一下这种讨论步骤的基础。我主张哲学是89对抽象概念的批判。它的作用是双重的:第一是从抽象的观点使抽象概念获得正确的相对地位,从而取得谐和。其次是用宇宙中比它们本身更具体的直觉来作直接的比较以完成它们,因而促进更完整的思想体系的形成。伟大诗人的证言正好是在这种直接比较上才具有极大的重要性。这些诗句能流传千古就证明它们表现了一种深刻的人类直觉,洞察到具体事物的普遍性质中去了。哲学不像某些科学一样,具有自身的一套狭小的抽象概念体系,并自行改进,力求完整。哲学是考虑各种科学的学问,特别是要使各种科学变得谐和与完善。在这一问题上,它不但运用了各种科学的证据,而且运用了本身求证于具体经验的方式。它把具体事物提到科学面前来了。
19世纪的文学,尤其是英国的诗歌,证明了人类的审美直觉和科学的机械论之间的冲突。雪莱生动地描述了盘桓在内在机体变化之上的永恒感官对象是如何地幻变莫测。诗人华滋华斯则把自然当成持续不变的场所,并认为其中包含着奥妙莫测的灵机。这里面还存在着他的永恒客观:陆地与海洋,未曾见此光。
第3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