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出母女伤怀
【一翦梅】〔旦扶病上〕平地风波势拍天。事也屯邅。人也颠连。此情谁肯为吾怜。迹既昭然。心自茫然。
好花遭雨打。明月被云遮。人事多更张。欢乐生悲嗟。〔叹介〕自从事露之后。爹爹大怒。幸有母亲朝夕劝解。颇得从容。每欲寻个自尽又想人身难得。抛舍韩生不下。勉强含羞。苟延性命。以俟后图。但春英锁禁空房。爹爹绝其饮食。必欲置之死地。是则可哀也。我今有病。母亲必来看觑。我做个假意儿。用些言语激动他一番。必有保全之计。我在三女之中。最为爹爹母亲所爱。母亲作主。爹爹无有不从。且待他来时。自能理会。〔卧介老旦上〕
【桃源忆故人】萧墙祸起如雷电。闪得恩情翻变。朝夕长吁短叹。只为恁门楣玷。〔旦〕羸躯憔悴魂先断。不久黄泉厮见。
〔老旦坐抚旦介〕孩儿。是你累我受气。反怨谁来。〔旦〕母亲。我不怨你。只恨自家命运当绝。遭此枉事。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爹爹偏信如此。事之有无。情之虚实。孩儿再不敢辨。人生百岁。难免一死。我比他人。虽有寿夭之分。生之与死。俱是纷纭之梦。千休万休。不如死休。待孩儿寻个自尽。免累母亲。譬如初生之时。死于襁褓之中。却不是好。
【二犯傍妆台】深冤无计吁皇天。包羞忍耻。血泪几曾干。人生自古皆有死。岂惟我死是徒然。只愁榆景双亲迈。犹赖椒房二姊怜。〔哭介〕我的娘呵。劬劳罔极。一朝弃捐。衔恩重结再生缘。
【前腔】〔老旦〕你把泪痕拭却放心宽。云消雾释。毕竟见青天。孩儿岂不知道。恩情浃洽三冬暖。言语参差六月寒。当存喜惧怀双老。底事痴迷丧九泉。〔哭介〕孩儿。自经沟渎。有谁见怜。徒遗话靶使人传。
〔丑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身别了官人。来到府中。探问小姐春英消息。闻得夫人在小姐房中。迤〈辶里〉行来。此间正是。不免迳入。〔扣头介〕夫人万福。〔老旦〕郑妈妈。你来得正好。老爷恼你女儿。锁禁空房。要饿死他。怎生是好。〔丑〕春英有罪。全仗夫人小姐遮盖。〔旦〕我亦死在旦夕。不能遮盖他了。〔净上〕有事不敢不报。无言不敢乱传。〔跪介〕管家婆禀事。〔老旦〕有甚么事。〔净〕春英锁禁空房。是老身收管。老爷分付不许饮食。夫人分付与他饮食。因此连日瞒了老爷。遵奉夫人之命。仍旧送饭。谁想今日老爷密切分付。要他气绝。若夜来不气绝。你就陪他死。老身思想起来。依了老爷之言。违了夫人之意。事在两难。特此禀知。〔旦惊介〕是谁说来。〔净〕老爷钧旨。〔旦〕〈口秃〉。老奴才。休得胡说。春英是你收管。要还我活的。早晚有些差迟。我就打杀你。〔净〕小姐息怒。老身是下人。不过奉行上命。若得夫人作主。一力担当。使老爷不见罪。我就太平了。〔旦立介〕母亲。你救春英也不救。〔老旦〕你爹爹之命。管家婆怎敢逆他。若救了春英。管家婆就先打死。春英仍不能免。这是买一个饶一个。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旦〕我家事都是母亲作主。爹爹无不从者。方才母亲推干。是要春英死了。春英若死。我亦何颜苟生。罢罢罢。拚得一死。遂了爹娘之意。天那。痛死我也。〔哭到介老旦扶介〕孩儿苏苏。不必性急。我即着管家婆去放出春英。〔丑〕小姐请起。夫人既有命。容老身同管家婆去放春英出来。〔同净下老旦扶旦坐介净丑扶贴上〕
【哭相思】禁锢幽房身偃蹇。覆盆待尽悲残喘。〔扣头介旦悲介〕
【园林好】苦高堂威如锻炼。吾与汝势难保全。〔起向贴介〕愿取南柯同梦。拚死后。愧生前。拚死后。愧生前。
【前腔】〔贴〕思往事心中痛酸。何须用尤人怨天。自恨妒花风雨。轻断送。枉鲜妍。轻断送。枉鲜妍。
【前腔】〔老旦〕莫非命顺其自然。这风波有时静恬。管取回天转日。修破〈门外缺内〉。再团圆。修破〈门外缺内〉。再团圆。
【前腔】〔净丑〕事参商于情可怜。在慈亲岂容自安。莫使闺娇失所。衔重恨。负芳年。衔重恨。负芳年。
【尾声】〔老旦〕深惭白璧青蝇玷。〔旦贴〕泪到无声恨自呑。〔净丑〕只望云散天空月又娟。
天亲不可以人为。得失何能辨是非。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第三十一出假公荐举
【北点绛唇】〔末上〕月淡星疏。花凝清露。晓啼乌。千官蹈舞。玉陛动山呼。
雉尾高张拥玉皇。彤庭金榜灿明光。侍臣鹄立阶前地。欲纪尧年化日长。自家乃晋朝黄门官是也。时值早朝。但见星河光淡。鼓角声悲。白带千山。知残蟾之未落。红涵半海。见初日之将升。阊阖欲开。霓旌飘飖乎翠树。冕旒方坐。仙仗森簇于丹墀。乐列殿前。箫韶九奏。班齐陛下。簪笏千官。孔雀徐开扇影还。共睹天颜之穆穆。麒麟不动炉烟上。遥瞻香雾之霏霏。严跸物无声。治朝春有象。君臣契合。尧舜同休。礼乐光华。夏商莫及。拭目太平新气象。万方玉帛尽齐心。圣上已升宝座了。奏事官早来。
【前腔】〔小外上〕四海无虞。东南荼苦。奏天衢。当施时雨。吊伐慰焦枯。
花树熹微宫漏催。炉烟缭绕殿门开。遭逢欲罄揄扬意。共睹梯航四海来。下官王浚。字士治。弘农人也。累官益州刺史。以勋封关内侯。特加授龙骧将军。今因东吴国孙皓无道。残害地方。相应征讨。为此具本。奏请行兵。〔跪介末〕该衙门官所奏事。就此披宣。〔小外〕龙骧将军臣王浚稽首顿首。冒死敢言。
【浪淘沙】孙皓据东吴。南面称孤。荒淫暴虐废君模。大旱云霓民望久。可用征诛。
〔末〕孙皓不君。神人怒愤。固当伐矣。但恐天时人事。有未尽宜者。〔小外〕臣每参访吴楚异同。孙皓荒淫凶逆。荆扬贤愚。莫不嗟怨。此一可伐也。以时运论之。宜速征伐。若今不伐。天道无常。倘孙皓卒死。更立贤主。文武得人。则为强敌。此二可伐也。臣在益州。造船七年。日有朽坏。臣年已七十。死无多日。此三可伐也。三者一乖。则难图矣。臣愿陛下毋失事机。必早为之计。
【前腔】兵甲向东驱。如虎追狐。以宽易暴使民苏。莫待天时人事改。后变难图。
〔末〕圣上有旨。王浚素存大志。屡展奇猷。先除巴郡。全活遗男万余。已堪战役。继守益州。预修巨舰数千。久壮军威。足征谋国之忠。允称帅师之任。兹特命尔为平东将军。假节都督益梁诸军事。前往征讨。谢恩。〔小外拜介末〕山呼。〔小外〕万岁万岁。〔末〕退班。〔小外〕玉陛光生恩命锡。金铙声振凯歌回。〔下末〕圣上有旨。急宣司空贾充到来面议。〔内应宣介〕
【临江仙】〔外上〕忽闻凤阙传宣语。料是征东之计。
〔扣头介〕司空臣贾充。〔末〕圣上有旨。东吴孙皓不君。理应致讨。已命王浚为将。领兵前去矣。但王浚年力向衰。恐难独任。可推有才识一人。充参谋官以副之。卿当举其所知。〔外〕臣贾充稽首顿首上言。〔末〕何人堪充此选。〔外〕有堵阳韩寿。可以任之。
【浪淘沙】媲美管萧徒。文武兼敷。龙韬豹略贯如珠。参赞军机多伟识。不负金符。
〔末〕据卿所论。可充任使。见授何等官职。曾立何等事功。〔外〕是魏司徒韩暨之曾孙也。虽抱奇才。未经铨选。
【前腔】练达少年儒。誉溢皇都。司空作掾效勤劬。星斗胸罗聊一展。廊庙谋谟。
〔末〕圣上有旨。据称韩寿素抱经世之猷。堪授参戎之任。兹特命为参谋官。即同王浚征吴。克捷之日。不次擢用。〔外扣头介〕万岁万岁。〔末〕退班。〔外起介末〕凤阁已终纶綍语。龙阶渐远佩环声。〔下外〕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随人意。岂曰偶然。我想韩寿乃文武全才。远到之器也。况是故人之孙。我甚爱重之。收在门下。以为他日依倚。谁料我不肖之女。与他通情。做成丑事。吾恐败坏家声。不敢明白。只得含糊罢了。前日夫人劝我。赘他为婿。我一时怒中。不曾依允。仔细思之。甚为有理。但我是当朝元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谁为匹。多少公侯勋戚。求与为婚。皆不许诺。韩寿未受官职。不过一书生耳。吾家岂宜白衣之婿。因此持疑不决。适值王将军征吴。朝廷着我举用一人为副。正遂我愿也。特举他去。成得功回。必大富贵。吾乃议与为婚。倘有不利。难免失机之罪。他若死了。方绝吾女之念。
【刮鼓令】狐疑事有无。偶乘机用意图。坐视他们成败。可因时作避趋。凶吉两馍糊。人生得丧皆天赋。难将好恶预踌蹰。料应不久见荣枯。
弄假便成真。姻缘系赤绳。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第三十二出受诏参戎
【粉蝶儿】〔生上〕万种风流。一霎时尽成僝僽。分开交颈鸳俦。意中愁。眉底恨有谁知否。
东风狼籍十分春。更有何缘见玉人。旅次孤身谁是伴。落花流水闹愁云。前日郑妈妈往贾府中打探消息回来。得知小姐春英赖有夫人护持。皆得保全。司空忿怒已息。含糊此事罢了。先凶后吉。都不出郑妈妈所料。只是我与小姐。别来许久。枕边恩爱。帐底温存。付之一梦。〔叹介〕月色空梁。不见知心到眼。风声泣树。徒悲弱质伤神。奈何奈何。
【二犯解连环】离恨上眉头。寥寥袖手。凭栏望断双眸。寸心徒悴。孤踪强留。感时溅泪。比江水不停流。景悠悠。思悠悠。苦杀海山恩义。被他行摧挫得一齐休。〔合〕遥相隔。似女牛。天潢险阻。何日再绸缪。
小姐。我与你相遇之后。时刻不忘。如今呵。
【前腔】日隔似三秋。暌违既久。那堪旅邸孤幽。暗魂飘荡。浮踪逗遛。忘餐废寝。空追忆旧缘由。小姐。你心头。我心头。黄昏清昼。两下里数不尽一般愁。〔合前小生捧诏上〕
【窣地锦裆】恩光赫奕动皇州。简阅贤材为国求。丹书一札授参谋。帷幄行看速运筹。
圣旨已到。跪听宣读。〔生跪介小生〕皇帝诏曰。底平四方。固不免乎薄伐。决胜千里。寔有资于嘉谟。兹者司空贾充奏称堵阳韩寿。性禀英明。才优练达。克绳祖武。夙怀谋国之忠。备历时艰。已裕济川之略。特命为平东经略使。以副王浚。往征孙皓。用扬大武。速建奇功。谢恩。〔左右递冠带生换介小生〕拜。兴。〔云云生拜介小生〕山呼。〔生〕万岁万岁。〔相见介小生〕参谋大人。君言不宿于家。况军务紧急。可速起马。〔生〕既膺国命。即赴戎行。有劳天使。待凯旋之日。踵门扣谢。〔小生〕手捧丝纶传宠锡。耳听甲胄建丰功。〔别下〕
【前腔】〔丑上〕少年英俊试兜鍪。正是遭逢奋志秋。行看事业遍江南。尽洗今朝暗里羞。
〔见介〕老爹。且喜果不出老身所料。也应了卜课之言。〔生〕便是。我官虽有了但此行是塞翁失马。未知是祸是福。〔丑〕我见老爹做了官。不胜之喜。怎说那话。请问这官从何得来。〔生〕朝廷命王将军征伐东吴。贾相公举荐我做参谋官同去。〔丑〕元来老爷为小姐分上。自然要抬举你。〔生〕郑妈妈。你不知道。这举荐不是好意。〔丑〕却是为何。〔生〕贾相公呵。
【雁来红】狐疑作我仇。恐昭彰反见羞。潜图阴中乘机偶。此举归他彀。我方攻翰墨。未习干戈。此去呵。暴虎冯河真可愁。〔合〕临时候。枯荣戚休。任逆来须顺受。
【前腔】〔丑〕请开怀莫过忧。正风云际会投。看奋神武肤功奏。喜庆消污垢。那时节老爷夫人见你做了大官。这姻缘仍旧。富贵双全得好逑。
〔合前众扮将校上〕授钺辞螭陛。分符运豹韬。〔见介〕元帅王爷差小将禀上。大队军马已发。中军住札郊外。特请参谋爷去。一同起程。〔生〕知道了。多拜上王爷。我分付些家事。即刻便行。〔众应介〕千里威风张武旆。一声号令促征轮。〔下生〕那边催得要紧了。只是小姐在府中。不能与他面别。怎生是好。
【朱奴儿】论军务难容暂留。割恩爱泪血染袖。身似飘蓬逐水流。当此际岂堪回首。〔合〕惟愿取捷奏冕旒。终得遂鸾盟凤求。
【前腔】〔丑〕望此去功名志酬。腰悬着金印如斗。拭目英雄奋九州。何须用啼痕襟袖。〔合前〕
殷勤寄语泣临岐。两地相思各自知。
若得旌旗旋凯日。便为花烛结褵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