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出索香看墙
【破阵子】〔旦上〕绿荫扶疏夜。西牕新月娟娟。心疑近事身如梦。目盼佳期日似年。〔贴合〕凝思只黯然。
〔洞仙歌〕〔旦〕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贴〕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旦〕春英。我自会韩生之后。心神甚快。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形迹不露。料无知者。如此往来。目下虽好。但不知去后若何。〔贴〕韩官人元是贵族。今为老爷通家。才貌兼全。未曾定婚。小姐乃是夫人爱女。未曾纳聘。通一媒妁。谐老百年。亦不难之事。何必愁他。当此夜凉无寐。自须消遣为妙。
【解三酲】〔旦〕芰荷池雨声轻溅。似琼珠滴碎还圆。栏杆十二闲凭遍。好清夜。未成眠。玉钩垂下帘高卷。耿耿明河已在天。〔合〕人不见。萧墙千里。彼此心悬。
【前腔】〔贴〕觑流萤飞来庭院。举齐纨笑扑纤纤。临风对月聊消遣。堪解愠。理薰弦。云形屡耸千峰巧。花气浑飘百和烟。〔合前〕
【一疋布】〔外上〕心生虑。苦忧煎。根寻事始缘。黄昏独到绮牕前。狐疑应立涣。
〔见介旦〕爹爹为何黄昏来此。〔外〕我非为别事。前日朝廷所赐异香。如今要用。特来取。可把与我。〔旦〕这香恐是爹爹取去用了。〔外〕胡说。我一向在外。那有闲情用此。我托你收藏。却把与谁了。〔旦〕孩儿居深闺之中。无亲戚之会。把香与谁。〔外〕既不与谁。香在那里了。〔怒介〕
【剔银灯】论女职当承父言。这些物无心收管。不惟负却君恩眷。视天亲殊为轻浅。〔合〕要将就里究研。这意儿教人怎安。〔旦跪哭介〕
【前腔】望椿庭衰龄欢忭。何须得怒形颜面。异香虽好。不过外物耳。父子乃天性之亲。可怜平地风波变天那好苦。霎时间胆惊心战。〔合前〕
【前腔】〔外〕恁端居重门深院。把珍奇恣行暴殄。〔旦〕暴殄天物。古人深戒。孩儿岂不知道。〔外〕反张利口支吾辨。自轻狂辄同污贱。
〔合前外〕想是春英这小贱人偷去此香。〔贴跪介〕天那。春英做使女呵。
【前腔】侍房帏力勤针线。守闺箴敢容偷捵。此香或是老爷取用。一时忘了。或是小姐收贮。一时失了。仓皇急遽寻不见。老爷今晚追寻。小姐与我一时无措。〔哭介〕徒多愁泪流如霰。
〔合前旦〕此香是清玩之物。既不能充饥。又不能御寒。孩儿要他没用。况独处闺房。并无亲戚往来。不敢私假。那知着落。〔哭介〕今晚爹爹为此微物。发此大怒。恐伤天和。晚年衰质。岂宜如此。请自三思。勿生多虑。〔外恼介〕〈口秃〉。没了我香。又多饶舌。气死我也。你且进去。少不得有个着实。再作区处。〔贴〕事到头来没奈何。〔旦〕枉将疑虑责差讹。〔外〕酒逢知己千钟少。〔合〕话不投机半句多。〔旦贴下外转行介〕此香乃西域所贡。皇上甚爱重之。惟下官与大司马陈骞。得蒙所赐。其余虽亲王贵戚。皆不得预。皇上殊恩。不敢轻用。托他收藏。谁料他与韩寿通情。竟失此香。况他近来形容改变。不言可知。虽然如此。我府中门阁严峻。内外隔绝。怎能进得。将信将疑。不能明白。如何是好。〔起介〕我有计了。此事只好潜察。不宜扬言。且去暂卧。徉称有贼。着人四下里遍看墙垣门户。倘有往来所在。必存痕迹。这事就可知了。〔睡介内打更介外惊起介〕有贼有贼。院子那里。〔末上〕夜中高叫声如撼。梦里惊闻走似飞。老爷见贼走在那边。〔外〕不知走那边去了。快着多人搜寻。〔末叫介〕各廊巡夜的都来。〔净丑执火把上〕貔貅驱小兔。鹰隼逐孤禽。〔外〕将火照明。各处去寻看。〔末引净丑看介〕
【滴溜子】携灯照。携灯照。光明如电。穿窬的。穿窬的。潜身怎掩。四周巡逻将遍。〔外〕仔细用心搜看。〔众〕各处都寻遍了。没有些须踪影。惟东北墙角上边呵。似狐狸足迹痕。不生草藓。那贼听得喊声。或者逾越逋逃。料在此间。
〔外看介〕正是了。这墙头光光滑滑的。
【前腔】东北上。东北上。墙头痕显。今夜里。今夜里。狐疑可验。此心不胜兢战。自知欠谨防。致有此变。你们众人自今以后。各要勤劬。不宜怠缓。
贼既逃了。你们都去睡罢。〔众〕捉贼不如辟贼。疑心须要小心。〔下外〕事已明矣。情已真矣。又何疑焉。家门不幸。有这丑事。〔恼介〕可恼可恼。
【归朝欢】冤家的。冤家的。德性丧天。全不顾闺门行检。桑榆景。桑榆景。衰白可怜。这丑声羞污了晋元勋冠冕。
【余文】冤家。岂不愆期有待求佳选。无端白璧轻污玷。只恐路上行人作话传。
青琐无端失异香。东墙狐迹见乖张。
大风吹倒梧桐树。定有傍人说短长。
第二十八出鞫询香情
【菊花引】〔老旦上〕光景迫桑榆。犹有闲愁苦。大事已糊涂。羞杀门楣差误。
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家人利女贞。内外斯无愧。我第三女儿素多才思。颇重风情。不料相公出镇。付托韩寿府中安歇。我因病卧。失于堤防。彼此潜通。做成丑事。帷簿不修。我之罪也。相公见女孩儿形容改变。韩寿又有异香。遂生疑虑。昨晚自去取讨此香。已没有了。相公大恼。形于声色。倘外人闻知。坏我宫中两女体面。殊不雅观。且待相公出来。将些言语委曲解劝一番。多少是好。
【望远行】〔外上〕元勋簪组。谁料得家声如许。隐忍藏污。满腔子憧憧难数。
〔见介〕夫人。养子不教父之过。人皆知之。那养女不教。不知是谁之过。〔老旦〕相公。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自古道眼见未为真。况未见者乎。〔外〕你说得好。这暧昧之事。容得你见。想你曾见。不以为真。而反纵他如此。〔老旦〕以无为有。空怀载鬼之疑。弄假成真。枉用张弧之计。差之毫厘。缪以千里。倘有后悔。噬脐莫及。相公请自三思。不可造次。〔外怒介〕你还道没有这事。且问这香如何失了。韩寿从何所得。墙上痕迹。是谁往来。〔老旦〕香是炉中清玩之物。或者女孩儿好香。日久已烧尽了。韩寿之香。别有所得。难必女儿所与。墙上痕迹。野猫黄鼠狐狸出没。年久所致。韩寿一书生之力。岂能插翅飞过此等高墙。你今日之论。皆凭虚涉空之谈。非真知灼见之实。将我绣阁如花之女。当你雷霆不测之威。父子相残。门楣自玷。天道人伦。皆有所亏。妾为相公不取也。〔外〕溺爱者不明。你爱着女儿。兀自不肯信哩。我且把些证见与你看。〔老旦〕有何证见。便要明白。〔外〕我与你一个明白。丫头秋香冬秀春英都唤出来。〔净丑贴上〕听得高声叫。慌忙走来到。必定有跷蹊。偷香事发了。〔跪介〕有何分付。〔外〕你这些奴才。把小姐与韩寿往来情由。何日送香与他。仔细实说。饶你性命。若有一言不实。就打死了。〔净丑〕我们伏侍夫人。并不知道。〔贴〕这香甚好。天道初热。小姐怕闻秽气。每日金炉中烧用尽了。〔老旦〕我道是烧用尽了。这些小物。查问怎么。〔贴〕夫人说的正是。〔外〕唗。这奴才不许开口。先打秋香冬秀。便知真实。〔打净丑介净丑〕老爷饶打。容我们吿禀。前日老爷出镇之时呵。
【玉交枝】房栊深暮。侍夫人挑灯将卧。忽闻得牕外人行。我两个呵。急出去周围寻顾。〔外〕见甚么人来。〔净丑〕只见春英韩寿手相扶。称言小姐邀情晤。〔外〕那时怎不拏住了他。〔净丑〕也要拏他。想夫人病中。不宜着恼。小姐掌家。势难违逆。因此上难行阻御。因此上难行阻御。
我两人止见这遭。已后事情。都问春英。便知端的。〔老旦〕那有这事。不要听他。这奴才怕打。随口胡说。相公岂可以威逼之。〔贴〕夫人说的是。老爷详察。〔外〕春英这奴才。如今赖不得了。送暖偷寒。来踪去迹。都由你起。好把始末根由。从实说明。〔贴哭介〕没有这事。便打死春英。亦无指实。〔外打介〕这奴才口硬。便打死罢。〔贴介〕好苦。熬打不过。只得说了。老爷饶打。容我吿禀。前者老爷诞日。韩寿赴宴。小姐回避进去呵。
【前腔】潜窥青琐。见仪容风流雅素。向兰闺寤寐相思。通凤简绸缪传致。要图百岁共欢娱。先期一梦行云雨。〔外〕你怎不阻他。做这勾当。〔贴〕小姐是主。春英是下人。因此上难行阻御。因此上难行阻御。
〔外〕情真事实。气杀我也。虽则如此。便打死这些奴才。亦何益哉。〔喝介〕〈口秃〉。且去。〔净丑〕困鱼离网罟。〔贴〕幽鸟脱樊笼。〔并下外〕夫人。如今有了证见。又何理说。〔老旦〕相公不可轻信胡言。还须自存体面。
【八声甘州】堂堂相府。把门楣自坏。丑声传播。〔外〕方才丫头所言。你曾听么。〔老旦〕痴愚奴辈。怎当恁怒威如虎。相公。你须要三思着。流言却成投鼠误。偏惑犹然见豕讹。〔合〕可歔。全没此远大之图。
【前腔】〔外〕卢胡。徒为恃怙。逞遁辞护女欺夫。把黄扉紫阁。声名丧在须臾。花残已知难再补。圭玷谁云尚可磨。
〔合前老旦〕相公你且息怒。听我一言。〔外〕事到如此。又有何说。〔老旦〕此事不论有无。你一朝之忿发之甚易。女儿终身之忧。当之实难。倘他羞愤。自尽而死。外人闻知。岂不辱你宫中两女。皇太子齐王视你何如人。你亦何颜立于朝廷众公卿之上。况韩寿原系通家。是你看他才德兼全。托在府中安歇。分明引盗入室。得成此事。自家不能防微杜渐。却怨谁来。莫若即通媒妁。速订婚姻。一则免吾女别嫁。一则消傍人私议。〔外〕这般胡说。亏你不羞。〔老旦〕我是好话。你须
【前腔】踌蹰。乘时配取。勋名阀阅彼此相符。男才女貌。正是敌体葭莩。〔外〕公侯之女。岂嫁钻穴之徒。〔老旦〕今朝莫诮钻穴徒。他日惊看运庙谟。〔合前〕
【前腔】〔外〕馍糊。情辞鄙鲁。我当朝元辅。肯婿戋夫。他草茅韦布。怎入玉簇珠铺。〔怒介〕你休说那话了。门楣自缘轻玷污。伉俪何劳妄觊觎。〔合前〕
溺爱真禽犊。糊涂岂丈夫。
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
第二十九出问卜决疑
【瑞鹤仙】〔生上〕僻性耽风月。恨行藏疏浅。霎时机泄。姻缘从此歇。恐豹尾黄幡。使身颠越。
天道有盈亏。泰过还为否。人事有得失。乐极悲应起。小生与小姐相通。东墙往来。朝出暮入。携云握雨。两情甚欢。指望求通媒妁。以为偕老之计。谁料园亭宴会。司空闻我身上异香。疑是小姐所赠。即行查究。事迹昭彰。小姐惊忧成病。安危未知。春英锁禁空房。生死难保。我孤身在此。若不逃避。恐有奇祸。〔悲介〕小姐春英受此苦楚。怎忍舍去。但事在难处之际。我亦无可奈何。只得往郑妈妈家商议。作速动身。保全性命。料得司空饶我不过。〔行介〕
【神仗儿】随机应变。随机应变。难容稽缓。倘他行筹算。怎免剥牀肤患。须劲捷。效鹏抟。须劲捷。效鹏抟。
〔叫介〕郑妈妈在家么。〔丑上〕
【字字双】衡门老寡昼垂帘。孤蹇。无是无非尽日闲。清淡。忽闻门外唤声喧。来看。〔见介〕原来是我官人。仓皇失措带愁颜。何干。
〔生〕郑妈妈。我的事弄得不好了。〔丑〕官人身居相府。职掌文房。有何事不好。这等慌张。〔生〕一言难尽。〔丑〕但说不妨。〔生〕我与小姐通情。贾相公知道了。查究实迹。小姐惊忧成病。春英锁禁空房。料他饶我不过。特来与你商议。意欲逃往他乡。保全性命。〔丑〕天那。怎么又有这件事出来。既有这事。官人就难安身了。〔生〕因是这等。急欲潜避。〔丑〕虽则如此。且放从容。〔生〕势在烧眉之急。从容不得了。〔丑〕不妨。听老身一言相吿。〔生〕有何计策。〔丑〕没有计策。老身只把府中事体。度量一二。说与官人裁处。〔生〕愿闻愿闻。〔丑〕小姐是夫人所爱。老爷难为他不得。春英是小姐所爱。夫人亦能保全。老爷平素惧内的。夫人有言。并不违忤。况大小姐为齐王妃。二小姐新为皇太子妃。岂敢明白此事。自扬丑声。玷辱他们体面。你放心安坐在掾房内。相见老爷。只做不知。照旧行事。决不难为你。〔生〕你言虽是。不过宽我之忧。我自惶恐。何颜再住。如今一定要去了。〔丑〕既是疑虑。我近邻有个张先生。善周易课。能断人一生荣枯得失。应验如神。可请他来问卜一卦。以决行止何如。〔生〕这个到好。快请过来。〔丑〕官人既允。老身就去。〔行介〕出门三五步。咫尺是他家。张先生在家么。〔净上〕
【前腔】筠帘垂肆四方传。名远。卖术不须多要钱。心坦。与三个好喜欢缘。婉转。灵如郭璞验吾言。欣羡。
〔见介〕郑妈妈有何相唤。〔丑〕我家有个乡亲。请你卜课。〔净〕如此就行。〔丑〕请进相见。〔见介净〕官人高姓。〔生〕小生姓韩。〔净〕对天祷吿来。〔生祷介净占介〕拆拆拆。拆重拆。下坎上坤。地水师卦。第二爻发动。请问占何事。〔生〕目下事在危疑。恐有害及。欲往远方避之何如。〔净〕此课大吉之兆。富贵将来。不劳远去。〔生〕何以见之。〔净〕师卦九二爻。词曰在师中吉。王三锡命。盖九二在下。为众阴所归。是有多人辅助。不至为害。况有刚中之德。上应于五而为所宠任。是有抱负。而得朝廷大用。目下当将帅之权。荷恩荣之赐。〔生〕君子问灾不问福。岂敢望此。〔净〕官人。我
【斗黑蟆】据理论功名就在眼前。〔生〕目下惊恐。能累身否。〔净〕闲事虚惊。何足忧煎。早晚要膺国寄。握兵权。似云路天衢。龙翔凤展。官人。你不但富贵。还有可喜之事。〔生〕又何以见之。〔净〕卦中第二爻发动。变而为坤。坤卦惟第二爻为阴道之纯。是女之贵者。以此论之。又当得一佳配。〔生〕狼狈之中。那有此事。〔净〕我依经直断。佳姻非诳言。玉叶金枝。玉叶金枝。光辉灿然。
【前腔】〔生〕蒙明示便似拨云见天。开豁胸襟。双眉解攒。那些个图富贵。觅姻〈女连〉。只愿无虞。微躯保全。先生直断。果能如所言。他日成人。他日成人。感当镂镌。
〔净〕就此吿别。〔丑〕劳金明早相送。〔净〕邻比之间。何须计较。据此阴阳明卜易。免他岐路苦亡羊。〔下生〕我未卜课时。去心如箭。既卜课后。行兴似冰。吉凶未归于一定。进退实介乎两难。如何是好。〔丑〕据老身之见。能决府中事势。据卜课之说。又合官人行藏。况因祸得福。理之常也。不必多虑。且听老身相吿。
【掉角儿】劝郎君不须泪涟。寓蜗居潜踪排遣。待老身去见夫人。委曲周旋。〔生〕春英有罪。敢怕你难进去。〔丑〕到他行探机察变。那其间取一便。把音传。通彼此可知寒暖。〔合〕临危蹈险。江心漏船。惟愿得风恬浪静。早见平安。
〔生〕郑妈妈。
【前腔】恁此去如涉大川。使吾心顿加兢战。恐伊家适遇屯邅。反做了油添炽炭。〔拜介〕摅虔诚吿苍天。消祸患。转臲卼即成欢忭。〔合前〕
【尾声】心忙咫尺天涯远。但愿得干旋坤转。仍指望依旧团圆。
祸伏萧墙起不虞。此行休咎在须臾。
平空伸出拏云手。要把颠连用力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