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荒凿破海天空,慷慨当年赋大东!无数明珠遭按剑,怜才倍忆捞虾翁。
蔡香祖(廷兰),澎湖人;以诸生充道光十七年拔贡,旋举於乡;二十四年,成进士,出为陕江令。澎之科第,自廷兰开也。道光十一年,澎湖风灾。周观察凯自厦往账,廷兰为《请急赈歌》上之,一见倾心;既而视学台、澎,遂膺首选。师生沆瀣,时并称焉。嗟夫!青云之士,不附骥尾而名不彰者,可胜道哉!吾欲梦周公矣!观察常自号《富春江上捞虾翁》。
养晦衡门亦自清,闾阎疾苦不关情;独怜头白归田叟,问俗犹闻太息声!
士大夫居乡,绝迹公门、不闻外事,亦可谓矫矫自好者矣。然一方有当兴之利、当除之弊,官民阻隔,上之情不下通、下之情不上达;联上下之情而随事补救之,不有赖於方正之乡先生哉?陈星舟州倅(震曜)为诸生时,凡里中善事,辄身任之,不惮贤劳。既以优贡官广文,爱才好义、遇事敢言;上官器重之。自陕之宁羗归,宦橐萧然。年踰七十矣,犹以人心、风俗为忧。撰有《归田问俗录》一卷。
迎年饯腊事休论,爆竹声中欲断魂;争得城西黄太学,一囊夜半忽敲门。
黄太学拔萃居总赶宫,由贫致富,好行善事。郡中有大役,必佽助成之。尝立《引心文社》以育後进,捐赀为饭食、奖赏之资。设馆待应试寒士,日给瓮飧;获隽者代为经纪,罢黜者亦资以归,士林颂焉。每岁除前三日,预贮千金,遇亲朋告匮,随所需以畀;除夜自出巡历街巷,见不能度岁者,必有馈贻。今其子孙官学校、登贤书者比比矣。
黄家亭馆傍城隅,一瓣香烧仰楷模;遂使陆机怀祖德,拜坟当日有遗图。
黄秀才献南,家在佛头港。馆中祀有李秀才梦琼栗主,其尊甫锦尚所从学者也。不忘其师,可以风矣。先王父素堂公从陈虞英先生学;先生殁,无嗣,公亦祀之於家。有《竹柄山拜坟图》,多名人题咏。
覆雨翻云事可欷,巨卿白马已称稀!君看札佐张巡检,朽骨犹能万里归。
彰化张源怘官黔之札佐巡检,殁於任;宦橐萧然,旁无亲属。其友黄锋(字楚实)吁於当道,醵集数百金,柩始得返。留黔三载,黔人义之,争咏歌其事。
交口争闻詈蠹胥,铮铮也有铁相如;一编抵得传家宝,我亦低头守拙居。
《守拙居苫余录》,台邑监生蔡国香纂。国香为道署吏,廉谨有士风;集家训及自作诗为一帙,语语真切,可当规箴。
纷纷番割总殃民,谁似吴郎泽及人!拚却头颅飞不返,社寮俎豆自千春。
沿山一带,有学习番语、贸易番地者,名曰《番割》;生番以女妻之,常诱番出为民害。吴凤,嘉义番仔潭人,为蒲羗林大社通事。蒲羗林十八社番,每欲杀阿豹厝两乡人;凤为请缓期,密令两乡人逃避。久而番知凤所为,将杀凤;凤告其家人曰:“吾宁一死以安两乡之人”。既死,社番每於薄暮,见凤披发带剑骑马而呼,社中人多疫死者;因致祝焉,誓不敢於中路杀人。南则於傀儡社、北则於王字头,而中路无敢犯者。凤坟在林社,社人春秋祀之。
辛苦耕渔朝暮偕,饥来薯米爨牛柴;煌煌六十年中纪,贞节如林聚一涯!
澎地之耕者,男人仅犁耜反土。而栽种耘耨,俱女人任之;又随潮消长,拾取虾蟹蠃蛤之属以赡其家。以薯乾煮粥而食,曰《薯米》。无薪以牛粪爨,曰《牛柴》。蒋通守镛《澎湖续编》去胡通守建伟《纪略》之成仅踰周甲,而《列女》一门增至一百二十二人,比他志独盛。鲁敬姜之言曰:“凡人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恶心生”;其此之谓欤?
阐幽郡伯有传文,吴女沉冤得上闻;我向昭忠祠外过,披榛空访守娘坟!
邓菽原太守(传安)有《书彰化吴贞女事》,见《蠡测汇钞》。陈守娘,郡城东安坊经厅巷人;夫殁守节,姑强令更适,不可。姑之女常谮之,百端凌虐,肌无完肤。一日,母女共缚守娘於〈登上廾下〉,以锥刺其下体而毙。里人鸣诸官;台湾令某欲寝其事,检屍曰:“无伤也”。众愤,毁令舆;令惧,乃定谳。此道光末年事也。初葬昭忠祠後山仔尾,屡着灵异,祈祷者无虚日;官以其惑民,为改葬之。
贞烈陈黄报所天,捐躯无媿五妃贤;匆匆六甲光彤史,况沐皇风二百年!
陈烈妇、黄弃娘,并郑时人;郡邑志有传。草昧之初,而九烈三贞煌煌志乘;今入版图将二百载矣,列圣相承昭然礼法,有不共被涵濡哉?近周光邰明经欲辑台郡节烈勒成一编,诚盛举也。“起年灭年,六甲更始”,郑氏初谶语也;详见《池北偶谈》。
四年炎海寄微官,虚吃天朝苜蓿餐;留得秦中新乐府,议婚伤宅总忧叹!
己、庚、辛、壬,历四载矣。
杨序
雍正中,巡台御史夏公之芳有《台阳杂咏》百首传播艺林;东瀛风土,胪写略备。顾今昔情形不同,百余年来,内山日辟,风气益开。同治末,日本借番社起衅,朝廷命重臣经理其事;於是《开川抚番》之议起,移福建巡抚驻台主持大局。光绪元年,中丞王公莅台;海波不兴,庶务毕举。暇时,作《台阳杂咏》数十首,足与夏公後先辉映。一时随员中如何竟山司马、校官中如马子翊孝廉,皆有继作。王公诗清华婉约,深得古竹枝之遗;何、马二公诗综练谣俗、经纬风雅,山川之灵异、习尚之俶诡、物产之繁变,举可考而知。合而刻之,固足以见一时赓和之盛,又可贻他日釆风之资;未容与风云、月露之词同观也!
光绪辛巳嘉平之望,江右新城杨希闵铁佣。
龚序
由泉郡迤大海东溯水驿七百余里,历澎湖三十六岛,有娑洋之浮沤,为台员之〈宀居〉落。牛女绝域,禹迹之所不经;虎贲略地,隋代之所未及。我朝版图远拓,收五十屿全区;师旅时行,奠二千年荒徼!皇舆大一统,联宙合为家庭;帝命式九围,从海岛置郡县。鲲洋既达,鯷壑无阻。听懽呼番语,补萧梁职贡之图;愿长振天声,迈炎汉燕然之嵑!不须徐福,仙药可求;已逝田横,蛮化几换!遂有釆风问俗,握椠怀铅:哦东坡海外之诗,写梅溪会稽之赋;《台湾纪巡》百首争传(夏之芳着),《社寮杂诗》一卷成袟(吴廷华着);《渡海舆记》附台郡番境之歌,《赤嵌笔谈》录蓝氏近咏之作(蓝鼎元着)。久已捪罗风土,〈艹〈氵叅〉〉缋山川;操锺仪之土风,成溪蛮之丛笑。後有作者,得毋添足、抑类效嚬乎!不知事已鬲百余年,地更辟数千里:开山抚番,增名郡於台北;巡边驻节,命大吏以渡东。内山日廓,风气日开;见闻互〈枝上山下〉,建置又变。傥继作从〈契,合代大〉,昔将专美;新事弗收,後恐尘灭!
前中丞宝应王公,开府来闽,移旌涉徼,海波不扬。公余多暇,倡为《台湾杂咏》三十二首、《续咏》十二首;福州马子翊广文,校官是地,复得七律三十首;山阴何竟山太守,捧檄彼都,更成二十四律。前隅後于,此倡彼和。诗成自注,格非竟创;事靡不搜,典足参故。中丞响嗣竹枝,深得诗人之旨;太守意新莩甲,能补广文之遗。洎乎少陵失武,意林霣总;太守乃胪厥众美,都为一编。今夏雕成,出以见示。蒙受而读之,骈坒方物,罗列掌故;凡制度沿革、道里远近、习尚俶诡、民夷纯杂,靡弗讽诗而得,不翅按图以稽。考南路、北路,如掌现螺纹;察熟番、生番,俨身临鹿耳。三茅港外,观〈〈朿朿〉上入下〉〈束页〉童犵老之风;八卦山前,添龙户马人之典。匪如风云月露,状景物於词章;且看椰树桐花,尽锦囊之吟料。杜老以诗史着,不特夔州能传;白傅讽乐府吟,直使鸡林解辨!炀芬海峤,清癯如郁林装;爚釆瀛壖,富丽夺波斯藏。凡在桑梓,幸获创闻;他日輶轩,用兹下采。是为有用之书,诚有见乎其大者!
光绪壬午夏五,晋江治愚弟龚显曾咏樵甫拜序於〈黑葴〉斋。
题词
放眼南瀛第一洲,輶轩余兴逐旄头:蛮陬象贝荒经阙,瘴谷龙蛇禹鼎收。白傅才名惊远贾,杜陵诗史带边愁。含葩磨盾供多识,想见岩畺雨露流!
奉题竟山贤弟《台阳杂咏诗合刻》,却寄闽中即正。
橘阴主人补勤陈锦初稿
台湾杂咏三十二首(原注)
宝应王凯泰补帆着
无雨无风浪打山,支离奇境现瀛寰。秋风一别钱江後,又为观涛到此间(台岛环海之浪,其名曰《涌》。银涛山立,奇观也、险境也)。
截竹编簰用作舟,乘潮人亦水中鸥(轮船不能入港,以竹簰置木桶,人坐其中,随潮出入);忽思湖上浮梅槛,泛到中流似此不(昔人以竹掣《浮梅槛》游浙之西湖。俞巾山同年方造,未成)?
安平港前官筏迎,舟人东指海潮生;谓予欲渡即须渡,如此风涛趁早行(安平自四月起涌,向晓天晴,亟竹簰入港;迟则涌大不能渡矣。仿青莲《横江词》而反其意)。
绿阴深处偶停骖,水利犹闻故老谈。无数稻花香满岸,好风吹过凤山南(曹怀璞司马宰凤山时,广开山甽,民受其利)。
出郊行过二层溪,攀桂桥边句待题。指点半屏山下路,榕阴犹护旧城西(二层溪,由郡赴凤之路。凤山县治,道光年间甫移於埤南)。
炊烟不起少人家,峭壁重岩云气遮。怀葛山中无岁月,一年又见刺桐花(番社以刺桐花开为一年)。
将星中夜陨天河,太息偏裨误事多!先轸归元三阅月,浩然生气未消磨(王游戎开俊攻狮头番社,孤军深入;正拟收队,因哨官李长兴未出,留以待之。讵知李已先退,王竟没於阵。淮军攻克,始获其首;时隔三月,面目如生)。
街衢一任积污莱,攘攘熙熙逐臭来。犹忆软红尘里过,杏花时节地沟开(郡城沟道污秽,近已设法清理)。
宰官颁戳各乡承,约长居然总理称;执版道旁迎与送,头衔笑看两门灯(乡约名《总理》,地方官给《戳记》。门首悬大灯,亦《总理》衔)。
有味青灯短榻横,米囊流毒到书生;痴心欲立回头岸,一一竽吹识姓名(台属士子近多染食鸦片,令书院监院官择敦品之士各给一簿,将食烟者注名於上;悔悟自新,即行登注;按月呈送,以备查核)。
不釆柔桑不种棉,女红辜负艳阳天。可怜曲巷三更月,弹破琵琶第几弦(台多桑濮之风,皆缘妇女懒惰,不务本业。近给示劝谕,以挽积习)!
车马分排局阵新(赌具仿象棋式),场中热闹往来频;牧猪奴戏成风气,半是同袍同泽人(营兵开场,汛弁得规;严禁澈查,以清其源)。
食单滋味菜根长,独有台阳问价昂;学稼不如先学圃,豆花棚下纳新凉(郡城内外旷地甚多,而疏圃甚少。近广劝种植,并令新军於营房隙地先种,以为之倡)。
道场普渡妥幽魂,原有盂兰古意存;却怪红笺贴门首,肉山酒海庆中元(闽省盛行《普渡》,台属尤甚。门贴红笺大书,庆赞中元,费用极侈;已严禁之)。
夭桃莫赋女宜家,韵事徒传竹里茶。少小为奴今老大,星星霜鬓尚盘鸦(锢婢之习,台郡尤甚)。
五字编成百句歌,苦心甘作老婆婆;儿童几队同声调,朔望门前索赏多(近将劝戒烟、赌并一切陋习,各编五言百句歌。十五岁以下儿童有能背诵者,赏青蚨十文;月之朔望验给)。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