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中悬笔倩人扶,潦草依然鬼画符;道是长生真有药,九泉犹未觉迷途!
俗重堈神,有病请神医之。神舆两辕,前一人肩其右、後一人肩其左,其行颠簸不定。病家用糠或米置箕中,前左辕忽低忽昂,点注糠、米间作画字状,以为神方;即医死不悟也。
夜合花开香满庭,鸯鸳待阙社犹停;怪来百两盈门日,三五微芒见小星。
男女嫁娶,迟至二、三十岁。晚近风气不古,每有冶游之男、怀春之女,毋亦愆期之所致耶?未娶而先纳婢,既育男女,娶後有嫡不相容而复离异者。
张盖途行礼自持,文公巾帽意犹遗;一开一阖寻常事,不觉民风已暗移。
妇女出行,以伞自遮,曰《含蕊伞》;即漳州《文公兜》遗意也。今则阖之如拄杖;然觚不觚,觚哉、觚哉!
爱恋曾无出里闾,同行更喜赋同车;手牵何事轻相放,黑齿雕题恐不如!
《诸罗志》番俗考:“夫妇自相亲昵,虽富无婢妾、僮仆。终身不出里门,行携手、坐同车,不知有生人离别之苦”。台俗:夫妇虽相得极欢,鲜不广置妾媵,甚且出为冶游;反目,辄轻弃之。妇被弃於夫,亦无顾恋;马头覆水,视为故常。何乃少结发情耶?内地来台者,每娶台妇,久亦忘归;及归,则未作飞蓬之嗟,已违就木之誓!地气之薄也,抑人心之浇欤?番俗可以风矣。俗娶妻,曰《牵手》;弃妻,曰《放手》。
厚奁不惜橐金销,盼到堂前亚亚腰;犹藉鸡豚相馈遗,尽情唯博大家烧。
嫁娶辄千金,少亦累百;愆期者所以多也。何若称家有无,早成嘉礼乎!娶妇三日後,拜堂;新郎望前叩头,新妇望後倒仰,谓之《亚亚腰》。既成昏三日,小舅来《探房》;四日,夫妇《回车》;弥月日,做《满月》;四月日,做《四月》,女家皆馈鸡鸭豚蹄以献於姑,曰《大家烧》。《大家》,俗谓姑也;《烧》,热也。
烟草槟榔遍几家,金钱不惜掷泥沙;夕阳门巷香风送,拣得一篮鹰爪花。
妇女吸生烟、吃槟榔,日夜不断。若夫夕阳已西、初月欲上,卖花者盈门阑焉。茉莉四时常开,佛桑、含笑、睡香、月桂、鹰爪兰之类,流香送馥,簇拥乌云,不惜青蚨一掷也;日费盖不止杖头矣。
火树千丛映绦霄,年年菜市闹花朝;路旁掩泣谁家子,失却髩边翠玉翘。
菜市坡放烟火,常以花朝前後。是夕妇女皆出游,堕珥遗簪,填衢塞巷;守土官亲弹压之,以防奸徒。
清明时节雨初曦,楮陌纷纷化蝶飞;刚是重关斜照後,云鬟无数插青归。
清明前後,妇女俱适墓。淡粧素服,三五成群;随柳傍花,男女不避。祭毕,摘树归;或簪之,谓之《插青》。
黑齿偏云助艳姿,瓠犀应废国风诗;俗情颠倒君休笑,梨茇登盘厌荔支。
妇女以黑齿为妍,多取槟榔和孩儿茶嚼之。按《彰化县志》番俗考:“男女以澁草或芭蕉花擦齿,令黑”;盖本番俗也。梨仔茇,即番石榴。味臭,番酷嗜之;见鲜荔支,反以为恶。
竞送王爷上海坡,乌油小轿水边多;短幨三尺风吹起,斜日分明露翠蛾。
鲲身王,俗谓之《王爷》;以五月来,六、七月归。归时,郡中妇女皆送至海坡上。轻薄之徒,藉言出游,以觇佳丽。
何必明珠十斛偿,一家八口托檀郎;唐山纵有西归日,不肯双飞过墨洋。
内地人多娶台女,以索聘廉也。然娶後,而父母兄弟咸仰食焉。久羁海外,欲挈以归,不可;或舍之自归,隔数年则琶琵别抱矣。谓内地人曰《唐山客》。《墨洋》,即黑水洋。
鸨儿原不及娘儿,聘结槟榔喜未迟;分得後生查亩仔,白头无复嫁尩时!
鸨儿爱钞、娘儿爱俏,随地皆然。台妓不堪鸨母之苦,常速嫁;鸨母但图厚聘而已。所生之女,则乐而忘嫁,索聘亦廉。然既嫁之後,一家资衣食焉;虽豪客难之。二、三十岁未嫁者,必抱养子女,为他日头家地。俗谓夫曰《尩》;音如《安》。周光邰明经(维新)云:“俚曲多此字”;然《尩》者,瘠病之谓,於义无取。土音,《尩》、《翁》并读如《安》,殆《翁》字之讹欤?子抱养者曰《分》;音如《奔》。
誓海盟山意正长,缠头百万亦寻常;三家村里盲儿鼓,犹唱当年黄锦娘。
永春人贾於台者,眷一妇黄锦娘,倾其赀。既归复来,锦娘拒而不纳;流落失所。台人哀之,为俚曲纪其事。
撮合偏饶秘术多,莲花座下簇青娥;不图色相全空後,犹舍慈航渡爱河!
重庆寺,在宁南坊;昔住持以尼,今则僧矣。男女相悦不得遂者、夫妻反目者,皆乞灵於佛;置醯瓮佛座下,以箸系发搅之,云使人心酸;取佛前灯油暗抹所欢头,则变。东安坊岳帝庙亦有之。皆整俗者所宜除也。
婢作夫人固有时,江沱江泛亦何辞!独怜赤脚厨头走,垂白无因着履綦。
大脚者,曰《赤骹》;小脚者,曰《缚骹》。婢皆大脚跣足,或指配与人,始得穿屦,而执役依然。锢婢之风,豪富家尤甚,不能禁其奔也。
可怜十曲已歔欷,再到堂前笔寓讥;辛苦吴航柯博士,载将怨女满船归。
周涧东太守(彦)有《十可怜》之歌,戒锢婢也;郑六亭广文《再到堂笔录》亦讥之,以为士大夫家何苦为此徒作冤孽以贻後耳。长乐柯义周广文(龙章)尝掌教崇文书院;将归,载婢数十人於内地嫁之,诚苦海慈航也。
睥睨东边列屋居,冶游只费杖头储;那知切里徵村外,别有催科到女闾!
大西门内,右旋而北,面城居者,皆狭邪家;肩挑负贩之人,百钱即可一度。主者多蔡姓,收淫妪、逃婢实之,日敛其买笑之资;未盈,辄遭苛责。或勒负债家妇女为之,以偿所负;尤为不法。
筠篮隐约盖微遮,月影胧胧路几叉:恰似纸钱送猫鬼,背人偷挂路旁花。
偷生之子,贮以竹篮,夜深挂路旁,任人拾之。猫狗骨得溺生毛,便能为祟;故猫死挂之树、狗死投之水,必送以纸钱。
草鸡长耳乱经年,饲鸭狂徒更可怜;君看纷纷群蚁斗,槐安一郡已骚然!
台地自入版图,奸民十数乱,然多赤子弄兵耳。其酿衅也有由,其烛几也不早;蔓延日久,致动大军,可胜浩叹!朱一贵居母顶草地,以饲鸭为生。
同是萍浮傍海滨,此疆彼界辨何真!谁云百世仇当复,卖饼公羊始误人!
台郡械斗,始於乾隆四十六年;後则七、八年一小斗,十余年一大斗。北路则先分漳、泉,继分闽、粤;彰、淡又分闽、番,且分晋、南、惠、安、同。南路则惟分闽、粤,不分漳、泉。然俱积年一斗,惩创即平;今乃无年不斗、无月不斗矣。陈恭甫先生《治南狱事论》云:“细虞构讼,攻杀无已;祸连子孙,殃及乡闾,踰百年不能解”。其意似近於公羊《春秋》之百世复仇;而用之不得其义,以至此也。
秋成争唱太平歌,谁识〈艹佳〉苻警转多;尾压未交田已做,却抛耒耜弄干戈!
腊月既望,各市廛竞餍酒肉,曰《尾压》;秋成报赛,曰《做年》、亦曰:《做田》。禾稼登场,佣工者无以自食,多去而为盗;故每岁十月後,尤重巡防。至腊月望日,饮《尾压酒》,乃无事也。
草间狐兔每纵横,潜入崔嵬百雉城;夜半女墙斜月影,出关无事效鸡鸣。
乡村盗贼入城窃劫,旋踰城而出;皆守门者为之导。迨擒获至官,辄以瞻徇营员,久难定谳。
派饭曾无十日期,闯兄几辈似儿嬉;股头旗脚雄豪甚,釜底游鱼尚未知。
匪徒滋事,传食诸村庄,谓之《派饭》;领队者曰《股头》;余党曰《旗脚》。闯兄,罗汉脚之别名也。近日树旗聚众,多以械斗开端,非真有大志也。逞一朝之忿,冐不韪之名,身膏萧斧,懵然未悟,可哀也哉!
空把强弓毒矢施,藏山猛虎穴难窥;笑他北海孙宾石,复壁惟容一赵岐。
豪强之家,爪牙常数百辈;横行乡曲,莫敢谁何!争讼者,须其一言而定,不必控官。巨奸积匪,敢於藏匿;官欲捕之,非屈意相求不可得也。
十六营兵饷已糜,更烦筹画到荒陲;千言侃侃飞书上,独有曹参不肯随。
达总镇洪阿於所辖各营抽选六百人,自练为精兵;岁计犒赏钱二万五千余缗,道、府、厅、县捐助其半。周观察凯下各属酌议,於是凤山令曹谨上书极言其弊;略云:“朝廷慎重海疆,额设水陆步战守兵一万二千六百七十名,无一非镇帅之兵——即无一非镇帅当练之兵。今所练之兵,仅全台二十分之一,所赏较本兵粮饷倍之;是予各兵藉口之端,而开各营推诿之渐。且台地绵亘一千余里,精兵六百,以之自卫则有余,以之卫人则不足;一旦南北交警,此六百人者顾此则失彼、顾彼则失此,势不能不仍驱未练、未精之人相与从事。夫平居各筹练兵之赀,有事不获共享练兵之用;与平居未沐精兵之赏,有事不免蹈精兵之危:皆情所难堪,而理所弗顺也”。曹君尝请以所练壮勇与精兵较,且曰:“兵能胜壮勇乃为精也”。
曾门溪畔少行人,草地常愁劫夺频;何似春风香脚好,去来无恙总依神。
曾文溪为台、嘉二邑交界处;《文》亦作《门》,方音《文》如《门》也。近溪多匪人,渡者苦之。乡村曰《草地》。进香北港天后者,不下数千人,谓之《香脚》;往来盗不敢劫。劫者,辄遭神谴。
五虎长牙舞爪来,秋风避债竟无台;惊心昨夜西邻哭,掌上明珠去不回!
每百钱,按日缴息五文;停缴一日,即前缴抹销,谓之《五虎利》;亦营卒所为。穷民不得已,贷之;无力偿者,或掳其妻女而去。
九抽敢把禁条违,飞去青蚨忽自归;寄语杜陵头白叟,可堪日日典春衣?
私典有曰《小押》者,皆兵卒为之。每质物一百文,只给九十一,谓之《九抽》;赎时仍满其数。每十日,一百文计息六文。其限期之缓急,以物之高下为差;然无过一岁者。
锻矛砺刃卫边垠,恰有三郊比鲁人;水债不收公饷亟,头家近日亦愁贫。
商户曰《郊》;南郊、北郊、糖郊曰《三郊》。蔡牵之乱,义首陈启良、洪秀文、郭拔萃领三郊旗,自备兵饷,破洲仔尾贼巢。近日生计日亏,三郊亦非昔比。《水债》即《水利》;见前。民有余赀,遭官吞噬,曰《公饷》。俗谓富人为《头家》。
夜半鸣金起僻隅,弓刀环集满街衢;但教户户都联络,明月花村犬吠无。
岁暮有联络诸乡,互为救援者。夜间闻警,即鸣锣集众御之;得《守望相助》遗意。惜不能时时然、处处然也。
蔡郭黄卢大姓分,豪强往往虐榆枌!那知拔戟能成队,五色旌旗照海濆。
大西门外五大姓,蔡姓最多,郭姓次之,黄、许、卢三姓又次之;并强悍不驯,各据一街,自为雄长。然乾隆五十一年林爽文之乱,五大姓皆充义民;尔後郡城守御,亦屡资其力。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