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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五十三卫生之经
《庄子·庚桑楚篇》,南荣趎叩老子以卫生之经。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无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德也;终日视而目不瞚,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已。”南荣趎曰:“然则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谓冰解冻释者。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撄,不相与为怪,不相与为谋,不相与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来。是谓卫生之经已。”
释曰:经,常道也。此章示卫生之道要,在“抱一无离,与赤子合其德。”抱一者,心与息谐合,二景相逢,打成一片,专气致柔,一如婴儿之状也。止者,寂者,即凝神入气穴,而心得定也。已者,休也。古人所谓:顿歇万缘,越生死流。歇缘,最为入道之要着。翛然者,无尘累也。侗然者,无知也。以下专示婴儿精和柔曼,不识不知之德。“行不知其所之,居不知其所为。”极示忘物忘怀,无心应运之妙。卫生者,能到浑沌境界,与婴儿合其德,斯神全而气聚矣。“与物委蛇而同其波。”委蛇二字最妙,谓于物外不执不舍,事来则应,事去即不留,如镜光波影,普应而无心,顺事而无情。赤子之德,无心无情,不违不拒,故曰:“终日视而不瞚也,终日嗥(长哭也)而嗌不嗄(声哑也),终日握而手不掜也。”“至人相与交食于地,而交乐于天”者,心息相依,感召天地真阳,饮和以资生,乐天而安命,但入自受用三昧,不以人物利害相关怀,浑浑沌沌,返乎太虚。“翛然而往,侗然而来,”是与天德合,而卫生之经尽矣。
诀曰:虚静恬澹,心息合一。外感天和,启我生机。生机无尽,命亦无穷。是可卫生,亦能长生。玄宗气化,斯为最胜。
五十四活埋之妙
临济禅师云:“诸方火葬,我这里活埋。”重阳真人云:“活死人兮活死人,自埋四假便为因。墓中睡足偏湦洒,擘碎虚空踏碎尘。”又云:“活死人兮活死人,活中得死是良因。墓中闲寂真虚空,隔断凡间世上尘。”又云:“活死人兮活死人,空空空里是空因。墓中常有真空景,悟得空空不作尘。”
问曰:“玄宗修真之妙,莫妙于活死活埋。在何处活埋耶?”答曰:虚空即是活埋之所。存神于虚,与息凝合,直造大定之境。活埋一番,死中得活,自然春生劫外,枯木重花,彼时自有无限受用,无尽生机,所谓:“这回大死今方活”是也。故云:“已生而杀生,未死而学死,则长生矣。”三丰翁云:“此时气绝如小死,打成一片是全真。”王栖云云:“周天火发,浑身上下疼痛,透骨穿筋,四肢百脉,无处不流行,骨如破碎,或迷三朝五日,重开混沌,再立乾坤,乃周天火候,工夫到此,决定飞升。”古人有“一个棺材,两个死尸”之喻,即神息两定于虚空中之妙喻也。工夫能到身心寂然不动,则活埋之旨得之矣。
诀曰:周天火候,粉身碎骨。浑沌三日,死而复生。重立胎胞,再造乾坤。玄宗道妙,迥出常情。智者信修,决定长生。
五十五道德之乡
《庄子·山木篇》云: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夫子出于山林,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
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黄帝神农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释曰:《庄子》此段寓言,示世事如钩如锉,离合成毁,贤不肖或谋或欺,材不材之杀或戮,胥未能免乎累。唯游乎象帝之先,心息妙合,龙蛇俱化,性命交修,上下和同,妙有真空,冲和融洽,返乎希夷,透出五阴,永离生死,方能逍遥自在,超死无依。是则欲免轮回之苦,生死之累,惟有精修至道而已。
五十六远尘之乐
《庄子·山木篇》云: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臾离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忧。”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且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造,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
刘须溪曰:“念哉夫子,乃游于物外无尘之境,尽其所见,历历指述而言。又结驷装粮而送之,以为幻则幻,以为仙则仙。读至自崖而反,飘飘有弃吾故屣之意。此论道德之乡,文章之妙,一至此乎?解者以为浮游之曼衍,资送之蹄筌,陋矣!”陆方壶《南华副墨》云:“通篇作个隔靴搔痒说话,等闲在狐豹身上,发出个静戒定学问。可见此老句句寓言,皆是说道,狐狸以皮毛而致灾,君以鲁国而生忧,是皆有生之累,故愿君刳形去皮,以净其外,洒心去欲,以净其内,而又游于无人之野,茕然孑然,将使内不见己,外不见人,天下之大解脱,无过于此,又何外累之足患哉!原庄老之意,只是劝人皈心道德,净裸裸的,赤洒洒的,全然不以世累为心,便是圣人有天下而不与的心事,或宗社为重,如何教他轻将鲁国弃了,不知论割其爱而弃其祸胎,则人人有张狸皮,人人有个鲁国,得之言意之表可也。”
玄静曰:此篇以道德启动众人出火宅劳尘,到清净寂静微妙发乐境界。所谓大莫之国,即希夷之乡;无人之野,大定之境也。学者调息凝神,神气归根,由恍惚杳冥,而至泰定,忘物忘怀,无人无我,不识不知,混混沌沌,斯即与道游于大莫之国。工夫深入,身心湛寂,六尘不染,物欲不干,自然闲闲地荡荡地,超然于万象之表矣。然此乃理,于法界边用功,谓之理远尘,非无职业与家业之劳。学者若能摆脱一切,则与二三知音道侣,避尘养性,徜徉于青山绿水之间,优游于茅茨石室之下,远离阛阓。境寂心亦易寂,禅定易成,道业易办。故韩清夫诗曰:“青山流水窟,此地是吾家。”古人得道都在山林,以此故也,是谓理事俱远,乃为最胜。
五十七采真之游
《庄子·天运篇》云:“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
释曰:古之至人,以仁义乃治世之权宜,故视之如蘧庐,不滞迹其中,惟逍遥于希夷之乡,以自适其适而已。苟简,即易养之谓。孔子曰:“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此苟简之田,即是身外虚空一着,玄宗称之为黄庭规中神室土釜丹田。凝神于此,与息相妙合,转入胎息。外感先天一炁,入我身中,沾洽荣卫,薰蒸融液,即食于苟简之田之真工夫也。世人栽园田以治生,道人营丹田以养生。太和元炁,招摄不尽,琼浆玉液,服食无穷。其妙有如此者,故曰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者,凡人呼吸出入,自无主宰,一息不来,命非己有,是乃立于有贷之圃。贷者,借债之谓也。债权在人,殊非稳妥,债主可随时逼迫于我,无法躲避。惟心息相依,一到外息断绝,泰然大定,如羚羊挂角,觅处无踪。则生死之权,不在彼而在我,造化不得而拘之,方是不贷之妙。若有贷,即有出入息,无贷故无出入息。出入俱无,相契于寥天一,乃合古始之道妙。此无出入息之大寂定,乃丹家之玄微,采取之真机,是谓采真之游,渊乎微矣。
诀曰:虚静恬澹,神息冲和。空有双融,自他不二。内外浑合,性命归一。真空大定,离相离名。不采之采,太和充盈。玄宗道妙,老庄吐露。予兹玄编,二圣是祖。空藏打开,一任享用。
五十八心斋之奥
《庄子·人间世篇》云: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一若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
释曰:《庄子》借孔子颜回问答,以彰心斋之妙。李清庵《炼虚歌》云:“为仙为佛与为儒,三教单传一个虚。亘古亘今超越者,悉由虚里下功夫。”今《庄子》曰:“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正示儒宗玄宗,皆由虚寂下手,即由心息相依,而至大定真空之境。身心世界,廓尔平沉,直造象帝之先。人法双忘,理事俱泯,是心斋之妙也。此法门要在“反闻闻自息”。“一若志”者,用志不分也;耳听心听气听,乃三段阶级。庄子欲人深深证入,故用反掉语气,而曰“无听之以耳,无听之以心。”初学用耳听息,工夫纯熟,不必用耳,才一回光,便能觉到。工夫更进,则回光之一念而浑忘之,心自会于息,息与心自然融和,我只顺其虚无自然而已。身心内外浑忘,乃可称为气听。自听气而至气听,则纯乎先天境界矣。究而言之,气听乃离心意识知之真消息。《楞严》所谓“空觉圆极”是也。下文云:“耳止于听(世本作”听止于耳“)”,谓耳之用,以能闻为极则也;“心止于符”,谓心之用,以照觉为极则也。然而,能所之迹犹在焉,有能闻,必有所闻;有能照,必有所照。惟一到真空,则能所双泯,惟是一虚而已。是云:“一法界庄严三昧。”方契心斋之妙矣。颜回曰:“我未行心斋以前,身见未空,实觉有回在。一旦行使心斋,则身心两空,自他不立。’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矣,若是可谓虚乎?”孔子印之曰:“尽矣。”是亦姑与许可之辞。须知坐定在虚无之境,则虚无亦是窠臼,必到《庄子》所谓“无有一无有”境界,有无皆不住,方为“心斋”之究竟也。